他微微遗憾,又有些骄傲,继续念道:“……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予观夫武威胜状,在祁连山。衔远山,吞大河,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武威楼之大观也……”愕然抬头,道:“写得还不错啊。”
陆云点头,虽然语句不怎么华丽,不符合骈文的要求,但是这文字有些质朴中透着笔力的味道。然后呵斥刘琨:“再偷我的棋子我就写文章骂臭了你!”刘琨坚决否认:“证据何在?”
陆机一路念了下去:“……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曜……”神情越来越严肃,声音越来越端正。
陆云刘琨早已忘记了下棋,仔细的听着陆机念诵。潘岳背负双手,不断地微微颔首。左思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好像已经睡着了。
“……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
左思猛然睁开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陆机。陆云手中的棋子落在了地上,清脆的响着。
书房内静悄悄的,仿佛呼吸声都没了。
良久,陆机声音干涸,慢慢的继续念道:“……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潘岳大步走到了陆机的身边,抢过陆机手中的文章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他一阵晕眩,伸手扶住了案几,文章中熟悉的王敞的笔迹几乎跃纸而出。
“今日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大才。”潘岳慢慢的道。
陆机陆云刘琨左思一齐点头。他们被世人推崇为文坛新秀的二十四友岂是浪得虚名之辈?他们每个人都有极其强悍的文字功底,傲视世人之余也很清楚自己的优劣。他们几人的骈文的文字华丽无比,说言之无物那是过了,能够被世人推崇的文字怎么可能言之无物?可是说蕴含哲理却又有打脸的感觉,他们的文字怎么会蕴含哲理?这无法突破文字桎梏的感觉深深的缠绕在他们的心中,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当今世上就没有比他们更好的文章,突破文字桎梏不是他们一个人的目标,他们可以当之无愧的受到世人崇拜。只是,眼前这片几乎没有引经据典,文字也算不上华丽的文章去彻底的震撼住了他们。这才是有灵魂的文字啊。
刘琨喃喃的道:“好一个‘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就这句话的境界就吊打整个糜烂的大缙朝了。
左思点头,手脚都在发抖:“朝闻道夕死可矣,吾今日能够看到真正的雄文,虽死无憾。”这篇文厉害吗?前半篇或者大半篇的水平不过尔尔,左思自问虽然风格不同,不太好比较,但是一定要认为这篇文写的比他的《三都赋》好,他是不服气的,可最后那一段实在是震撼了他。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这句有浓烈的竹林七贤的风格,避世,清高,孤芳自赏,算不上多么的了不起。可是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彻底把全文的格调拉到了无以复加的高度,最后那一句普普通通的感叹“噫!微斯人,吾谁与归”在前文高到天花板的映衬之下竟然有种千帆看尽,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壮感。
左思自问是怎么都写不出来的,这与文字的华丽无关,这是心境的高度的体现,他怎么都到不了这个高度。
陆云的声音复杂极了:“想不到王兄有此才华。”一直以为王敞就是个废物,没想到竟然是扫地僧!
潘岳左思等人缓缓的点头,心中五味杂陈,在他们讽刺王敞毫无才华的时候,那尴尬的微笑的王敞是不是内心无奈极了,一群菜鸟竟然敢讽刺鲲鹏?
陆机忽然在案几上继续翻着,又找出了一幅字。“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众人齐声叹息,为什么谣传之中王敞在武威郡的时候前一刻面对胡问静的利剑毫不畏惧昂首挺胸,后一刻被小问竹暴打?这一幅字完美的解释了王敞的内心。
……
王宅门口,太子妃的马车慢慢的停下。
王敞看着贾南风悠悠下了马车,恨不得一个巴掌拍过去,你丫要用迟到装逼倒也看看场合啊,老子是你什么人?老子是公公的表弟,是你的表叔!你在老子面前装什么逼!
但大庭广众之下,王敞只能微笑着行礼:“恭迎太子妃娘娘。”
贾南风矜持的点头,心中满意极了,果然身为太子妃娘娘就该最后一个出场啊。她当先走着,胡问静牵着小问竹的手落后她一个身位,王敞悄悄的转头瞪胡问静,一定是你搞鬼,以前贾南风从来没有迟到过。他斜眼看小问竹,我收到消息贾南风早早的到了你家接你,你不会是因为小问竹赖床,所以找借口忽悠贾南风吧?
胡问静用力眨眼,诽谤!造谣!诬陷!
贾南风进了花园,整个花园的人都转头看着贾南风,贾南风笑了,享受着众人的注目,用最平缓的语气悠悠的道:“本宫来迟了。”胡问静还是太小家子气,太子妃迟到需要什么“恕罪”?这一句“本宫来迟了”足够显示太子妃的气魄了。
王敞使劲的瞪胡问静,还说不是你教唆的!
花园中的数百官员尴尬的看着贾南风,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幸好站在花园边缘的都是一些四五品的官员,急忙微笑着还礼道:“太子妃娘娘何以如此客气?我等也是刚到而已。”
角落中,一群女孩子看到胡问静跟在贾南风的背后亦步亦趋,鄙夷的都要吐了。
一个女孩子压低声音道:“我还以为平日自穿灰色布衣的胡问静在宴会中突然换一身最漂亮最华丽最新潮的衣服,然后艳惊四座,没想到……”捂住嘴偷笑,一身灰布衣服的胡问静简直是全场最丑。
另一个女孩子低声道:“艳惊四座?就胡问静也配?胡问静没有换衣服那是有自知之明。”
其余女孩子纷纷点头,什么冲上去说些阴阳怪气的言语羞辱胡问静之类的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她们又不是没有脑子,爹娘郑重的叮嘱和训斥,太子妃带着胡问静进来,白痴都知道胡问静的身份不简单到了极点,胡问静又没有抢她们的情郎,她们脑子有病才与胡问静翻脸撕逼呢。
花园的凉亭之中,王恺笑着站了起来:“太子妃到了。”
一群大臣怒视王恺,你丫不会真的等太子妃到了才开席吧?把我们一群老家伙当做菜鸟吗?
王恺笑着道:“诸位宽坐,陛下忙于国事,迟一些会带着诸位皇子莅临寒舍。”其余官员这才满意的点头,臣子等皇帝就很容易接受了。
卫瓘端坐不动,不屑的道:“贾南风如此嚣张无礼,若是当了皇后,哪里还有我们的位置。”
如此低级的挑拨在一群大佬眼中简直不是挑拨,众人笑着看卫瓘,卫瓘真是铁了心要力挺司马攸继承皇位啊。
魏舒笑了笑,招呼孙子魏融站了起来:“我们去见过了太子妃。”两人悠悠的走向了贾南风。
任恺冷笑一声:“不想魏舒魏阳元竟然怯懦到要拍贾充的女儿的马屁了。”任罕跟着大笑,极尽鄙夷。
其余大臣却暗暗叹气,魏舒老了,只有魏融这么一个孙子,若是魏舒故去,这病夫模样的魏融托付给谁?若是司马衷成了皇帝,贾南风成了皇后,以贾南风的心胸会不会记得今日的嫌隙,报复没有门阀支持、没有官位的魏融?纵然这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魏舒却不敢冒险。
有几个官员互相看了一眼,笑道:“胡问静来了,且去看看胡问静。”众人微笑,胡问静又不是三只眼睛四只手,有P个好看的,但是有这个理由在就能合情合理的去迎接太子妃了,毕竟太尉贾充的女儿、未来的皇后,两个身份的任何一个都容不得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