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郡下辖姑臧、宣威、揟次、昌松、显美、骊靬、番和七个县城,番和县在武威郡的西北面,与武威城的距离大约有一百四五十里地,但是凉州人少,多沙漠,少绿洲,两城之间几乎没有什么人烟,这仅仅隔了一百四五十里地的番和县中竟然就没有多少人与武威城有联系,日常几乎听不到有人谈论武威城,仿佛两地永远没有往来。但这几日番和县的大街小巷之中处处都在谈论武威城。
某条街上,几个百姓聚集在一起,唏嘘不已:“听说,鲜卑人在武威城中又闹腾起来了。”
生在凉州真是惨啊,汉人少得可怜,各种胡人多得数不清,尤其是鲜卑人,好像所有的鲜卑人都挤到了凉州,街上的鲜卑人都要比汉人多了。
有人叹气:“这日子真是不好过啊。”其余人附和着,前些年鲜卑分支秃发族闹腾了起来,差点占领了关中,今年又要闹腾,真不知道鲜卑人口怎么这么多,怎么杀都杀不完吗?
有人打眼色:“嘘!”将话题扯到了今日的菜价上:“这猪肉再也回不到两年前的价格了。”其余人眼角扫到了几个鲜卑人大模大样的走过来,急忙道:“可不是吗,听说有门阀介入养猪,这猪肉以后要涨到天上了。”
几个鲜卑人晃晃悠悠的擦肩而过,几个汉人这才松了口气。有人对着几个鲜卑人的背影吐口水:“呸!胡人也敢嚣张!”
有人不满极了:“刚才那个鲜卑人瞪了我一眼!”众人叹息,放在往常,鲜卑人敢挑衅高贵的缙人?还不是武威郡中胡人作乱,这鲜卑人就有些猖狂了,很有打下了武威之后就要你们好看的意思。
有人冷笑道:“鲜卑人也配打下武威?不是说在武威作乱的数万鲜卑人尽数被杀了吗?这些鲜卑人敢嚣张,朝廷分分钟灭了他们!”
其余人摇头,鲜卑人打了败仗还这么嚣张,真是无法理解胡人的思路。有人叹气道:“唉,听说武威死了十几万人呢。”另一人道:“哪里是十几万,我表叔就在武威,他说武威城中至少死了三十几万,这还不算造反作乱的几十万胡人。整个武威城的尸体堆到了天上。”
众人胡乱的聊着,其实谁也不知道到底武威的鲜卑人作乱双方死了多少人,他们不识字,数数也就能分清买菜的银钱,“千”以后是什么都搞不懂,哪里知道“万”究竟是多少,只是随意的胡说着,反正聊天吹牛而已,又不用交税。
番和县的某个角落中,几个鲜卑老人围坐在一起,心情有些沮丧。
一个白发鲜卑老人道:“其实,这几年过得还可以。”
其余几个鲜卑老人点头:“是啊,马隆其实是个好人,缙人朝廷也不错,这些年我们鲜卑人过得还算不错的,有吃有喝,有屋子住,没有冻死人。”
一个肃立在一边伺候的鲜卑青年听见了,冷笑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大步走了出去。
几个鲜卑老人重重的叹气,他们是本地秃发鲜卑一族中的长老,按理能够号令本地所有鲜卑人,可实际上听他们的命令的只有中老年人,那些年轻人早已失控了。年轻的鲜卑人更愿意听慕容轩辕之流的占领汉人江山,人人有大房子吃牛肉的激进言语,而不是他们这些老东西好好过日子的废话。
“都是一些没有吃过苦的小兔崽子!”一个花衣服的鲜卑老人重重的骂着。其余鲜卑老人摇头叹息,鲜卑人,或者所有胡人的地位比汉人低,他们这些老鲜卑人其实是服气的。
草原虽大,可放牧是容易的事吗?狼群来了,胡人只能拿着骨箭骨刀与狼群厮打,若是赢了不过是能够吃一些很酸的狼肉,若是输了就是死;白天热的让人想要脱衣服,晚上却忽然来了暴风雪,一夜过去整个部落都没有活人。
这是胡人几百年来的命运,每一个活下来的胡人都是老天爷给面子,不然早已喂了狼,或者埋在了积雪当中。可是汉人就舒服了,只要种地就能得到稳定的粮食,用不着面对可怕的狼群,用不着面对忽然而至的暴风雪,纵然是冬天也不担心没有吃的,可以在温暖的房子里烤着火,吃着烙饼。所以,中年以上的老鲜卑人都想着成为汉人,学汉人的语言文字,学汉人种地,希望能够在汉人的朝廷当官,最好忘记了自己是鲜卑人,成为一个真正的汉人。
这些年马隆和扶风王司马骏极力的推动胡人和汉人融合,鲜卑人也在学种地,也住进了木头屋子,这生活当然是比在草原上好了不少,老一辈的鲜卑人对眼前的生活很是满意,这一两年天气越来越冷,换成在草原之上早就整个部落的冻死饿死了,哪能像现在这样只是挨饿而已。只要瞧那些才迁移到缙人地盘一两年的胡人,哪一个看到汉人的房子和田地不是激动地热泪盈眶?这会种地的缙人真是人类的光明啊。
一群老鲜卑人只想安安稳稳的学会种地,好好的做个缙人,日子再苦也没有以前在草原的苦。可是年轻的鲜卑人却越来越不满。
那白发鲜卑老人叹气:“真是搞不懂他们啊。”日子比以前好多了,有什么不满的呢。
其余鲜卑老人苦笑,年轻人就是不懂得生活的艰难和幸福。
那花衣服鲜卑老人低声道:“已经确定,慕容轩辕大败了。”其余人点头,虽然还不知道慕容轩辕究竟是怎么败的,也不知道慕容轩辕是死是活,但是有侥幸从武威城中逃回来的鲜卑人作证,武威城中的上万胡人被一个叫做“胡司马”的女人打败了。
那白发鲜卑老人哈哈大笑:“被一个女人打败了,慕容轩辕不过如此!”
附近几个年轻的鲜卑人听见了,有些愤怒,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愤怒之下也转身出了屋子。一个鲜卑青年骂着:“一群老家伙懂什么,我们鲜卑人勇猛善战,可却只能住破烂的房子,吃最差的食物,汉人却能住在好房子里吃肉,这不公平!”其余鲜卑青年用力点头支持,鄙夷的看那屋子,老家伙们毫无志气,也配带领秃发鲜卑崛起?
一个鲜卑青年握紧了拳头,眼中放光:“只有慕容公子才是我们鲜卑的救世主!”其余鲜卑人用力点头,咧嘴笑着。慕容轩辕是慕容鲜卑的人,他们是秃发鲜卑,其实不是一族人,但是只要是鲜卑人就是自己人,而且慕容轩辕的占领汉人的天下,住大房子吃牛肉的理想实在是太伟大了,秃发鲜卑的年轻人甘心接受慕容轩辕的领导。
一个鲜卑青年愤怒的看着那屋子,仿佛可以看到屋子里的鲜卑老人们,他压抑着怒气,道:“若不是这些老家伙作梗,我们现在已经跟随着慕容公子打进武威城了。”
其余鲜卑青年用力点头,番和县是小地方,县内的秃发鲜卑族人数不多,大约有两三千人,其中精壮男子只有三四百人,虽然人数少了些,但是能够跟随在慕容公子身后为了鲜卑人的事业奋斗自然是无上的光荣。
一个鲜卑青年笑着道:“你们信缙人朝廷说的,慕容公子被缙人女子打败了,我是坚决不信的。”
其余几个鲜卑青年本来是有些信的,毕竟有鲜卑同族的败兵作证,但此刻被那人一说,一颗心立刻活泼泼的跳,有人激动地问道:“难道是假的?”
那有内(幕)消息的鲜卑青年笑了:“慕容公子这次发动上万人占领武威城,各族的人都有,但是慕容公子手中最精锐的却是数千我们鲜卑族的勇士。”他看着众人,得意的道:“听说普六茄也在慕容公子的麾下。”
一群鲜卑青年又惊又喜:“是那个一拳打死了一头牛的普六茄!”有此猛将在,缙人谁能够抵挡?
那有内(幕)消息的鲜卑青年继续道:“跋野虎也在奉慕容公子为主!”
其余鲜卑青年惊喜的下巴都要掉了:“跋野虎?那个打遍塞外无敌手的跋野虎?”
那有内(幕)消息的鲜卑青年笑着:“慕容公子为了我们鲜卑族的崛起而奋斗,天下鲜卑人谁不敬仰?不仅仅是普六茄和跋野虎,听说其余各个部落的勇士都奉慕容公子为主,与普六茄同样勇猛的勇士就有数百人。”他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大声的道:“当年秃发树机能率领我族反抗缙人,虽然失败了,但是大军纵横凉州秦州,兵锋威逼关中,前后杀了四个汉人的凉州刺史,这是何等的威风?但秃发树机能尚且没有普六茄之类的勇士投靠,今日慕容公子广泛的联合所有胡人,有无数以一当百的勇士投靠,有数千我鲜卑勇士,有上万各族胡人,有周密的计划,难道还不如秃发树机能?”
一群鲜卑青年面露喜色,用力点头,好些人叫着:“对!慕容公子绝不会输了,一定是诡诈的缙人造谣。”“慕容公子一定已经打下了武威城,此刻正在和马隆作战。”
那有内(幕)消息的鲜卑青年笑道:“整个凉州秦州只有马隆一人是英雄,可是马隆老了,吃饭期间要去五六次茅厕,哪里是慕容公子的对手?何况马隆已经中了慕容公子的妙计,老老实实的待在西平郡,距离武威城有一千里地呢,等马隆反应过来,不但武威城一定落在了慕容公子的手中,那古浪峡定然也落在了慕容公子手中,秦州的门户已经洞开,我鲜卑人将再次纵横凉州秦州!”
一群鲜卑青年大笑,只觉真相定然如此,慕容公子大败的消息也就只有那几个老家伙信了。
忽然有个鲜卑青年大叫着跑了过来:“慕容公子死了!慕容公子死了!”
一群鲜卑青年冷笑,原来不仅仅那些老家伙是脑残,年轻人中也有脑残。
那传信的鲜卑青年惊慌的叫着:“快去县衙,慕容公子的脑袋……”
其余鲜卑青年大惊失色:“什么!”
番和县县衙前的空地上搭起了一座高台,一面黑色的旗帜飘扬着,一个大大的“胡”字在旗帜的舞动中忽隐忽现。高台的一个角落堆着无数的人头,看发型尽数是鲜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