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问静看着周围数千人,鄙夷,不屑,痛恨,无奈,不想和他们同样是人。
“所以,我胡问静要当众千刀万剐了胡十七。”
“我胡问静没有能力让全天下的人都做确的事,可是我胡问静可以告诉全天下的人什么是错的。”
李朗悲凉的看着胡问静:“……你疯了……一个人怎么抗衡天下人……”
胡问静笑了:“是啊,胡某多半是无法抗衡天下人的。可是……”
她甩袖,袖子上雨水四溅,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可是胡某想要试试。”
一股劲风刁转,带着雨水卷起了胡问静湿哒哒的衣角,又卷向了众人,打得众人无法睁开眼睛。
胡问静大步离开,在风雨中越走越远,直到被雨水遮掩了身形,消失在雨雾之中。风雨之中似乎有人吟唱:“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注1
……
豫州谯郡谯县。
一座新坟前,王梓晴洒了酒水,默默的祈祷了几句。她早就知道胡问静的身世绝不是什么将门虎女,多半会很凄惨,不也不会两个女孩子背井离乡无依无靠,但她没有想到胡问静的身世竟如此的不堪。
她重重的叹气:“唉。”胡问静和小问竹真的是可怜啊。
王老爷点燃了一支香,拜了几下,转头看女儿,想要告诉她很多很多很多更加不堪的事情,终究没有开口。这个世界其实是三个世界,豪门大阀的世界,普通门阀的世界,以及穷人的世界。三个世界毫无共同之处,王家只要没有落魄,王梓晴知道了穷人的世界的真相毫无用处,只是徒增伤感。
他淡淡的道:“走吧,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胡问静留下的纸条中不仅仅嘱托了胡老七夫妻的后事,还嘱托他们找到那打死了胡问静娘亲的人贩子。
王梓晴点头,又对着那新坟拜了几下,这才离开。
王老爷上了马车,想着胡问静的嘱托,找到那个人贩子一点难度都没有,若不是胡问静急着赶回关中,也就几天工夫就能找到人贩子。
重要的是怎么处理人贩子,以及由谁来处理人贩子。
王老爷默默的盘算着,胡问静虽没有明言,但是看她斩杀了胡十七家的人,那是对害死爹娘的人恨之入骨了,连间接害死爹娘的自己家的亲戚都杀了,那个直接打死了她娘亲的人贩子肯定是要千刀万剐的。王家需要为胡问静做到这一步吗?以王家在谯县的地位,跑到蒙城抓一个人贩子,又千刀万剐了,其实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王老爷并不担忧会有麻烦。且不说门阀打死一个平民百姓就是打死一条狗,只说胡问静已经是官了,官官相护,蒙城县令对胡问静在蒙城的乡村中大肆杀人都置之不问,王家还需要担忧惹上什么麻烦吗?王老爷担忧的是这莫名其妙的手上沾了血腥,终究不太妥当。
他反复的斟酌,胡问静在谯县的时候王家没有步步紧跟胡问静,在处理韦家的时候有些脱节了,说难听些,王家为了维护与韦家的关系,在壮阳药膳馆的处理上是有抛弃胡问静任由韦宇轩处理的可能的。只是可能,因为还没有来得及发生就被胡问静硬生生的扭转到了另一条道路上。这“仅仅是可能”到底在胡问静的心中有多大的影响?
王老爷在胡问静当官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胡问静再怎么心存芥蒂,胡问静只是一个没有背景的孤女,胡神医也好,胡霸天也罢,其实与谯县任何一个门阀不在一条水平线上,那韦家若不是因为种种原因,一个手指头就捏死了胡问静了。王老爷何必在乎胡问静心中究竟怎么想,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但如今胡问静是官了,是大缙朝第一个女官了,是谯县,不,是天下无数普通门阀努力了几代人都没有达到的高度,是随手就可以杀了一家人,打断了一个村子的人的脚的官老爷了。
王家必须重新衡量与胡问静的关系。
王老爷忽打了个寒颤,他果生性愚钝,胡问静是官老爷了,他竟一直没有深刻的理解其中的含义。胡问静当官的第一天就杀了韦家的族长啊!堂堂谯县最大的韦家就在胡问静拿到了朝廷任命公文的同一天任由胡问静杀了族长,并主动放火烧死了族长的儿子,交出了大半的家产,这“官老爷”三字之重,他怎么没有看清?
王老爷闭上眼睛,那是因为他习惯了谯县县令与谯县门阀井水不犯河水,心中既认为家中冒出一个官老爷是家族门阀的希望,又鄙夷着缩头乌龟陈县令,没有觉得县令有多么大的权力;那是因为他早就觉得胡问静与韦家不死不休,胡问静得势,韦家死了族长父子交出财产一直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就因为这“习惯”,这“早就觉得”,而无视了胡问静胡县令可以轻易的杀了一个门阀全家的。
王老爷浑身发抖,后怕极了。胡问静没有因为他“有可能”放弃胡问静而找他的麻烦,真的是老天爷保佑啊。他定了定神,胡问静是记着王家在胡问静初到谯县时候对她的庇护?是记着与王梓晴同经劫难?无所谓是哪一种,总而言之胡问静能够想到写信找王家处理父母的后事,这透露出来的信息还是很可喜的,王家为胡问静办了这么重大的事情,胡问静怎么都不能不记得王家的情义吧?以后王家有了劫难,胡问静怎么都会帮一把手吧?
王老爷默默地摇头,太理想了,不过是接受胡问静的嘱托替她爹娘建坟立碑而已,能有多大的恩情?易地而处,他会因此替人遮挡劫难?王家必须与胡问静有更深的羁绊!所以,王家必须将参与还是胡问静的娘亲的所有人贩子统统千刀万剐。替胡问静的娘亲报了仇,这才算小有情义,胡问静这才会在王家有难的时候稍加援手。
马车有些摇晃,王老爷打开布帘,谯县县城已经近在眼前。他看了一眼女儿的马车,放下了布帘。他忽想到胡问静的娘被发卖了,被人贩子打死了,浑身发抖。他膝下无子,等他百年之后,王梓晴只怕靠不上娘家了,会不会也被吃了绝户,也被发卖了?虽门阀的外表看上去光鲜亮丽,但是内底子有多么的肮脏,王梓晴可能不会被发卖,门阀丢不起那人,却可能莫名其妙的病死了。
王老爷闭上了眼睛,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件事必须交给王梓晴亲自去办,哪怕她不能亲手剐了那人贩子全家,也必须站在一边看的清清楚楚。”他会亲手剐了那人贩子全家,胡问静怎么都要念他的人情的。
王老爷心中默默的思索着,这件事不能悄悄的做,相反,要大张旗鼓的做,要让整个谯郡都知道王家为胡问静报仇,王家老爷王家大小姐亲手剐了胡问静胡县令的仇人。从此王家就与胡问静牢牢的捆绑在一起,不管是谯郡的门阀还是谯县的县令,想要动王家之前就要好好的考虑胡问静的反应,想要把王梓晴“病死”了,就要考虑全家会不会被胡问静千刀万剐。
王老爷想到此,心中舒畅极了,这简直是从天而降抱金大腿的机会啊。他虔诚的祈祷,胡问静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多做几年官老爷,王家从此就稳如泰山了。
马车外,有仆役跑过来禀告:“老爷,抓到那个人贩子了。”
王老爷大笑,真是天意啊,他欢笑着:“准备好匕首,老夫要亲自动手。”
……
与乡下小门阀小地主王老爷想的不同,胡问静此刻危在旦夕。
扶风王衙署中,一群官员义愤填膺:“必须杀了胡问静以儆效尤!”
扶风王司马骏皱眉不语。
有官员冷静的解释:“忠孝节义,只是天下秩序的根本,胡问静杀了亲爷爷就是不孝到了极点,若是不杀了她,何以教化天下百姓?”有些话不能明说,背后的含义就是不孝顺了,哪里还有忠?对亲人都不爱了,怎么可能爱朝廷爱皇帝,这种人若是能够当官岂不是告诉天下百姓当了官就可以不向朝廷效忠吗?这番话原本大光明,但是司马家篡位而得天下,这“忠心”二字不能说得太明白,否则有打司马家的脸的味道,必须司马骏自己意会。
扶风王司马骏依皱眉摇头。
又是一个官员道:“胡问静明知道有几种方式可以平息舆论,偏偏弃之不用,这不是光明磊落,这是故意挑衅朝廷,挑衅天下道德,挑衅圣人之言。”胡问静若是采取了那些手段隐瞒真相,其实大家可以假装不知道的,甚至可以帮着遮掩,胡问静有贾充在背后支持,他们何必与胡问静作对呢,砍了胡问静对他们有个P的好处,但是胡问静做的这么嚣张若是再不处理,岂不是显得他们都是木偶泥塑?是可忍孰不可忍。
扶风王司马骏缓缓的道:“这件事太大,不如上报朝廷,朝廷自有决断。”多日的苦思,司马骏想清楚为什么自己被司马炎盯上了。大缙朝的征西大将军,有剿灭秦州胡人作乱的大功,虽大军已经被司马炎或撤销或收回的差不多了,但是他手中依千余精锐的。司马骏苦笑,这千余人都是属于他的封地的私军啊,这也盯着防着?可是他也承认这千余精锐足以以一当百,他大破鲜卑人头领秃发树机能不就靠这千余精锐吗?他手中有精兵,有军功,坐镇关中,可谓是虎视洛阳,纵他处处表现的很忠心,司马炎忌惮他何足为奇?若是他敢擅自下令杀了司马炎的秘密特使胡问静,司马炎会不会认为是胡问静探知了他要造反的罪证,被他杀人灭口?
司马骏打定了主意,瓜田李下,他坚决不做任何引起司马炎猜疑的事情。
一群扶风王衙署的官员摇头叹息,很好,试探出来了,胡问静果身份诡异,要么手握司马骏的大把柄,要么是朝廷的密探,不司马骏绝不会小心翼翼的不敢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