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王莽篡汉。”项辰答。
赵静姝摇摇头:“汉朝亡于汉元帝,汉宣帝曾言:乱我家者,太子也,汉武帝虽然听了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但是他的治国手法其实是明儒暗法,汉宣帝从小长在民间,深知民间疾苦与民间之恶,知道唯有律法刑法才能约束百姓作恶,儒家只能用于教化万民,必须兼用两者,才能治理好国家,可惜,汉元帝不听,将儒生和儒教摆到至高无上的地位,结果现法令不严,导致盗贼横生,朝廷也渐渐走向腐朽和衰败。”
“明儒暗法?这便是汉宣帝所言的王霸道杂之?”项辰恍然。
赵静姝欣喜地道:“没错,这便是王霸道杂之,那兄长可知为何秦法在未统一之前能让秦国变强,却在统一之后令其灭亡?”
“我认真思索过这个问题,商鞅变法之初,秦人好斗,需要严苛的律法约束,可秦灭六国之后,六国百姓并不适应秦法,且六国子民大都怀念故国,故各地都有揭竿起义者。”
赵静姝颇为吃惊地看着项辰,他作为一个身在其中的古人,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已经很了不起了。
赵静姝点头:“百姓怀念故国,人心不齐,确实是秦亡的一大因由,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秦法缺少变通,秦末天下义旗高举,最大的诱因便是“失期当斩”,秦人每年都要服徭役,若是服徭役者不能准时到达,不论什么理由都要斩,世人也因此觉得秦律残暴。”
元晔道:“确实,陈胜吴广还有刘邦,皆是因为失期当斩,才揭竿而起的。”
“可兄长是否有想过,秦未兼并天下前,秦人也要服徭役,为何当时秦人不觉得秦法严苛,一到六国便成暴虐百姓了呢?”
元晔想了想,道:“那定是秦人习惯了如此严苛的律法,就像师父师娘习惯了你的胡作非为,便不觉为奇了,可在王安眼里,你就是一个离经叛道无法无天的女子。”
项辰想起赵静姝那一日将王安从头到脚的羞辱了一番,心里觉得既快意又好笑,便抬眼去看她,赵静姝有些羞恼,与项辰目光一碰,两人顿时微红了脸。
赵静姝不懂今日是怎么了,被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看得心里虚,只能强装镇定道:“师兄说的也有一些道理,但最重要的是因为秦国兼并天下之后,国土面积变大,过去在关中,一百里路走个五六天也就到了,哪怕路上遇到下雨又或是生了病,因为距离近,忍一忍,坚持一下,是不是也就过去了。”
项辰和元晔听着有理,都微点了点头。
赵静姝继续道:“可统一六国之后,国土面积增加,以前一百里的路,可能变成了一千里,这一千里路也许是要跨越山川,渡河过江,经历狂风暴雨,无论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可能延误路程,可秦法却不管那么多,原先一百里的路程是五天,变成一千里,便给你五十天,晚了便要砍头,这便造成许多人赶不上工期,为了求生,只能在途中起义造反。”
赵静姝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绪,看向项辰,诚恳地道:“律法很重要,但律法之外也要兼顾民情,不然官逼民反,也非上位者的本意。”
“这是不是今日夫子所说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元晔深有所感。
赵静姝见灶台的火快灭了,极敷衍地道:“差不多吧,你说的这是一句极富哲理性的话,可以用在很多地方,我先去把剩下的糖包炸了。”
元晔继续吃他的糖包,项辰转着手中的杯子,也不知在想什么。
待赵静姝将糖包炸好,天色已晚,赵静姝见项辰都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得给元晔使眼色。
元晔硬着头皮道:“二皇子是还有什么事吗?”
项辰从沉思中回过神,看了元晔一眼,又看了眼赵静姝,问:“你们是要出去吗?”
赵静姝和元晔对视一眼,警惕地道:“兄长为何会这般想?”
项辰温雅地道:“天色已晚,你的院子却没有准备晚膳,想来是去别的地方用膳。”
“我们。。。我们。。。”元晔想着如何打他,一时词穷。
赵静姝见被拆穿,只能呵呵笑道:“项辰哥哥真是见微知着!”
项辰没再说话,但也没有离去,墨玉色的眼瞳平静无波。
灶房突然安静了下来,元晔盯着项辰,项辰转着手中的杯子,赵静姝抠着指甲盖,三人都不说话,也无一人准备起身离开。
最终,赵静姝服输了:“我们约了四师兄和五师姐去山顶烤肉,项辰哥哥若是不怕山顶风大,烤肉粗硬,也可与我们一起。”
项辰浅浅一笑,眼底的孤寂淡了几分:“好啊,我还从未在山野间用过膳,想来别有一番风味。”
赵静姝真是没想到,自己这个活了两辈子的人,虽然上辈子死的时候年轻了点,这辈子活到现在也没活多少年,但加起来,总比项辰的年纪要大,居然轻易就被他给拿捏了!
算了,念他初来乍到,身旁也没有什么交好的朋友,就算爹娘待他再好,寄人篱下终归孤单的份上,带着他玩一次。
元晔碍着项辰的身份,不敢说什么,看着窗外的时辰不早了,想着四师兄和五师姐应该已经到了,便赶紧准备食材。
项辰见元晔从灶台旁抽出了一个折叠的木头推车,展开后,车身搭配了一层厚厚的麻布,可以装载很多物品,项辰细细打量之后,问:“造这推车的匠人手艺真是不错,竟能将这小木车叠起来,变这么窄。”
元晔早已见怪不怪:“这是小师妹自己设计的,她画的图纸,再请木匠依着图纸造出来的。”
项辰见折叠推车里还有一个很小的折叠椅,奇道:“这是胡床吗?这么小?我以前在父皇的寝宫里也见过胡床,也是这般折叠的,却比这个大很多,更不知推车亦能这般折叠。”
赵静姝将事先串好的牛羊肉放入车里:“这布不够结实,所以这车很难放太重的东西,不过就是图个灵巧罢了。”
“你们不带柴火吗?”
“四师兄和五师姐会带柴火和碳上山。”赵静姝将一包调味料放入两个小瓷瓶里,然后小心翼翼的塞在自己的荷包里。
项辰见赵静姝去提推车,握住她的手:“这些粗杂事让顾德才做就好。”
顾德才是项辰贴身太监,一直在灶房外守着。
赵静姝见顾德才胡子花白,年岁不小,婉言推拒道:“我们师兄弟姐妹几个聚在一起不喜呼奴唤婢,你若是要和我们一起玩,便只能孤身前往。”
顾德才闻言,赶忙跑进来,对赵静姝行礼:“赵贵妃曾吩咐奴才贴身保护殿下,奴才是半步也不敢离开的。”
“浮戏山庄高手如云,哪个刺客不要命敢闯进来。”赵静姝话刚出口,便觉失言,刺客一般都是不要命的。
赵静姝硬着头皮道:“就。。。就算有不要命的刺客,我们师兄弟姐妹几个武功高强,项辰哥哥自己便会玄天剑法,刺客即便来了也讨不了什么便宜,更何况,如今全天下最想项辰哥哥死的便只有康王了,他虽然跋扈,但也不蠢,山庄有我爹镇守,哪个刺客来了能有命出去。”
“你怎知我会玄天剑法?”项辰有些诧异,他确实会玄天剑法,但他母妃和舅父舅母要他藏拙,故不让他告诉任何人。
赵静姝笑:“玄天剑法第一层和第二层需男女同练,我爹说,他小时候是姑姑陪他练的,姑姑既然这么担心你的安危,又怎么会不将这套绝世剑法传授?”
虽然姑姑可能只练到第二层,但如此高深的剑法,哪怕只是皮毛,都足以保命了。更何况,自从项辰来了浮戏山庄之后,都是爹娘单独教授其武艺,这点就很奇怪了,平时夫子授课,爹娘要求大家一起学,怎么到练武的时候,便要分开来呢?那必定是要单独传授他高深武功。
“你很聪慧!”项辰深深地盯着赵静姝看了一眼,唇角扬起一抹微笑:“当年为了不嫁给我,花了不少心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