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教授有独立办公室,明净的窗几上吊着一小盆青翠的绿萝,枝条在风中浮动。
她敲了敲门,办公桌前的老人便转过身来,他个子微矮,面孔儒雅斯文,镜片下的眼神智慧平静,精神矍铄,此时正接着电话,比了个手势示意她进门稍作等待。
许秋来踏进门,目光微动,身型当即僵住了大半。
昨晚才有过交集的6离,此刻正半靠在办公桌对面沙上,头半垂,拿着个游戏机把玩,闻人进门,目光微抬,便和她对上。
许秋来头微点,强作镇定把视线移开。
他就坐在门外的视线死角,她刚刚竟然半点没现。
秋来心中疯狂祈祷昨夜灯太黑,6离没把她看清楚。
坦白说,她真的非常感激6离和陌生西装男行侠仗义出手相救,但也是真的害怕再遇到这两个人,昨晚给出联系方式以后再作答谢当然只是托词,如果她真的有心报恩,一定会向对方要来联系方式。
也许常人很难理解,那种触记忆节点般提醒,会让她重置身那段可怕又恶心的记忆里每一个细节中,就像此刻,她连后颈的寒毛都竖立起来,手指在出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世界那么大,这是什么倒霉到极点的概率,才会把这个人在此时此刻送到她面前。
贺教授很快打完电话,6离看上去却并没有要走的样子,许秋来只能收起杂念行礼,欠身太疼,眉稍都跳了一下。
“教授好,我是计算机系2班许秋来。”
“哦——”教授似是回忆了一下,“许秋来就是你呀。”
“很抱歉缺席了您的课,原因主要是来上课的过程中我临时出了一些意外,没来得及申请病假,这是医院开具的诊断书和我的补假条。”
许秋来把东西递上,贺教授却并没有接过来看,态度比想象中随和:“放桌上吧,身体怎么了?”
“肋骨骨裂,医院建议卧床休养四周。”
教授一愣,这才觉许秋来的动作确实有些不自然的迟缓,“这种程度的话,你可以托人转达就好,我没有那么不近人情。”
“真的非常抱歉教授,因为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修到您的课,这学期我没有一次缺席请假,在您课上学到许多东西,我实在不愿因为昨天的意外给您留下不好的第一印象,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必要回学校一趟向您解释。”
她说得非常恳切自然,尽管脸颊烧得泛红,唇瓣苍白干,湖水般清澈的眼眸中却燃烧起一股赤诚。
贺教授却深受感动,像他这样的学术地位和这样的年纪,早已听多了腻耳的恭维,然而为人师长,学生的尊重与爱戴,永远是他最为受用的东西,难得这孩子有一片拳拳向学之心。
胡说八道……明明先在网咖里端了一天盘子。
6离的游戏打到关键时刻,分心腹诽,先前只道她是个比常人冷静的女生,这下才现,原来她还是个撒谎不眨眼的小骗子。
其实许秋来也是硬着头皮开口的,如果6离没坐在这个地方,她能表现得更自然十倍。
她在赌:综合几次见面留下的印象,6离对不关己的事情十分冷漠疏懒,但却又在关键时刻救过她这么一把,而且既然能答应帮忙把键盘运出店里,想必应该不是这么在意规则的人,不至于多事拆穿她。
“你很好,许秋来同学,”教授笑起来点头,“蔡教授说得没错,你确实是个优秀的孩子。”
蔡教授,就是那位教复变函数引论,被许秋来入侵电脑复制答案,从此每节课都要点她回答问题的老头,许秋来不知怎地,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坐吧,本来应该让你早点回去养病,但我另外还有些话想问问你。”
房间里只有一个沙,许秋来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把小手放在膝盖,僵着半边身体,在6离身侧的位置坐下。
沙微陷,同时陷入急促的呼吸牵得她的伤口一抽一抽隐约疼,她捂着被绷带包起来的胸肋震天动地咳了几声,咳得面色潮红,疼得双眼含泪。
助教给她倒了一杯水。许秋来忍痛起身双手接过,便听贺教授道:“你们蔡教授的电脑,用的是6离从前写的安全辅助软件,喏,6离就是你旁边这位师兄,你们可以认识一下。”
难怪她还说,蔡教授的电脑防御一看就是个很有信息安全保护意识的教授,可却连系统定期布的补丁都没更,原来还有这茬。
坦白讲,没有系统的后门,她肯定没办法轻松到十分钟就偷走电脑里的东西,怪不着软件水平低,要怪也只能怪用户懒惰不听话了。
秋来好不容易才稍微平缓的咳嗽又开始了,忍着大喘气向他点头,“师兄好。”
师妹的眼泪悬在睫上,病中的脸蛋绯红,好一个波光盈盈梨花带雨,助教暗叹,计算机系可从来没见过这么标致的女孩子。
6离眼睛却没动没摇盯着屏幕,游戏的最后关卡,炮火集中,他操纵着坦克腾不开手。
“6离,别玩儿了,你师妹跟你说话呢。”贺教授提醒。
“哦,师妹幸会。”他只疲懒地抬了一下眼皮,很快便重垂下头去。
“没点礼貌,不务正业。”教授这么骂,言语间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带着几分对待小辈的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