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鸿宇深吸一口气,等激烈的情绪缓和了些,才动手去处理景凌之身上的伤。
他曾经独自一人生活久了,这样的伤简单处理没有问题。没有热水,只能先将多余的绷带剪掉,只留下被血粘住的部分。不难,却繁琐,还得小心翼翼,免得造成二次伤害。浓郁的铁锈味萦绕在鼻尖,熏得他就要窒息。不愿去理会沉默不语的人,苏鸿宇一面小心动作,一面仔细听着景凌之的呼吸。在怎么习惯了熬刑,突然被弄疼时还是会不自觉加重呼吸,比直接问或者观察表情都有效的多。
景凌之安静的坐着,任由主人随意摆弄。无处安放的视线时不时扫过主人专注的脸庞,又在被察觉前飞快逃开无焦距的落在地板上。主人凑得实在是太近了。身上的伤早已习惯,无视了那份疼,余下的就是主人的手偶尔触碰到身体时的一点温度,与拂过胸膛的绵长呼吸。他不自在地往后挪一点身体,恰巧此时主人手正捏着绷带,这一退立刻有伤口被拉开。突如其来的疼让景凌之平稳的呼吸一沉。
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主人干巴巴地一句“别动。”
他沉默了一下,默默将身体移回原来的位置。
没多久,一个小厮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水进来,小声道:“易芝大人说他带的伤药不够,现在回去取了,一会儿就回来。”
苏鸿宇点头,没戳穿易芝的小九九,只是让小厮退下。
能拆下来的绷带都已经被剪掉,还剩下许多留在伤口处,想拆下来就要用干净的水将绷带润湿后才能动手。
站着不方便,苏鸿宇索性也脱鞋上了榻,伸手试了试水温,刚刚好。
“有点疼,你忍着点。”说罢,他拿一旁干净的绷带沾了水,再滴在满是血迹的绷带上。
景凌之动动眼睛,悄悄看一眼主人,就算已经气极,却还在顾虑会弄疼他。。。。。。
苏鸿宇的动作再小心,仍不时会牵动伤处。
现在的天气还很暖和,就算太阳将要下山,房间里的温度还算宜人,上身□□在空气中并不觉得冷。
又一块碎片被扒下来放到一边,景凌之突然道:“主人其实不必如此费心。影卫是您手中最锋利的矛,也是最坚实的盾。这点疼实在算不上什么。”风里雨里这么多年,不是没有受过比这更重的伤,也不过是忍一忍,粗略包扎后站起来,继续往前走。他不是一碰就会碎的纸娃娃,一点力都用不得。正相反,无论怎样的困境,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爬,他也能爬出去。影卫营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统领,武艺高强,冷静自持,恪守信条,意志坚定,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是当之无愧的统领。他们因此而崇敬他,追随他,他以此为傲,早忘了自己只不过是人,是人,坚强太久,总会累的。
教主大人的信任,师父的期盼,属下的尊崇,保护衡教的信念。。。。。。林林总总压在他的身上,所以不能软弱,不能怯懦,不能逃避,然后在跋涉太久后遇到一个人,总是不经意中想要抚平他的伤痛。对那个人来说,这或许只是长久以来的习惯,对他来说,确是一份无法拒绝的温柔。
景凌之的话于苏鸿宇而言无异于火上浇油:“再怎么不怕疼,身体是你自己的,做事之前不能好好想想吗?我都说了责任不在你,你怎么。。。。。。”苏鸿宇突然想起,今早在见他时,这人身上已经添了伤。再想想每次景凌之请罚,自己却说不怪他后的反应,哪还想不明白。这哪是没有好好想想,分明就是想得太多!害怕自己轻轻放过所以就自罚?这都是什么毛病?苏鸿宇简直要被这人气笑了,“先斩后奏就是被你这么用的?!明明知道我不罚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犟呢?”
明知道不能喝酒但还是喝了,那因此被罚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景凌之以为主人是在气他刻意隐瞒,现在却有些迷茫,只知道他惹主人生气了。惹怒主人该怎么做?他规整姿态,面朝主人,低头将自己脖颈的要害暴露在主人眼下:“属下僭越,请。。。。。。”主人责罚。
“要是请罚的话那就免了!”苏鸿宇气急。他真想敲开这人的脑壳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浆糊,“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能怎么罚?还想罚什么?”
景凌之现在的模样确实算不上好。旧伤未愈,再叠伤。一条条一道道鞭痕错综复杂,彼此勾连着形成一道可怖的血网,将身体割得支离破碎,找不到一块儿巴掌大的完好肌肤。
苏鸿宇以为他会沉默,却不料他不知从何处摸出一个小木盒,打开,推到他的面前:“主人若不想见血,可命属下服用噬心,略作薄惩。”
噬心,听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苏鸿宇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真的一点都不想知道对方口中的“略作薄惩”能到什么程度,怕不是要褪一层皮。
“属下知道。属下绝无怨言。”景凌之当然知道。在他还不是统领的时候曾被罚过一粒噬心,那滋味,只是想想就心慌的厉害,尝过一次绝不想尝第二次。但是,主人生气了啊。他只希望罚过以后,主人还会像之前那样,将他带出刑堂,对他悉心照料,会开玩笑,会赞他武功厉害,会时不时关心他。不过是些许疼罢了。
这人是认真的。苏鸿宇清晰得认识到。只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不会在他心里留下半点痕迹,却要另一个人剔肉削骨来还。他忙着练字,忙着习武,忙着熟悉衡教,到最后却现自己从没有真正了解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