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清明节皇帝都要去大报恩寺进香,清明时节,春色盎然,郊外游人如织,踏春的,扫墓的。城外的大路上车马相连,摩肩接踵,各佛寺内人满为患。
一辆没有任何标记的毡车驶进了大报恩寺的偏门,来寺庙进香还愿的贵人很多,自然不能和普通香客那般步行进寺,都是车辆直接进禅寺后院。
马车驶到禅寺后院,跟在车后护卫的彪悍汉子们身手矫健的跳下马来,把守住所有门户,一个中年老者从车内钻出,从容的走进禅房,若不是他双眼中若隐若现那种睥睨天下的气度,单看衣装的话,也就是家财万贯的员外罢了。
此人正是大周皇帝,报恩寺就是他下令建造的皇家寺庙,陛下一心向佛,每年总要抽出时间来上几次听法师讲禅,其中清明节是必定来的,十余年来已经形成了惯例。
主持大师并未远迎,这是皇帝交代的,一切从简,不要扰民,禅寺后院古木参天,曲径通幽,但不管身处何地,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高高矗立的琉璃塔。
今天琉璃塔暂时封闭清扫,不对香客开放,其实是方便皇帝登临,在禅房内和老主持闲谈两句之后,皇帝起身前往琉璃塔,侍卫们不远不近的跟着,警惕的目光不时扫视着四周,忽然一个侍卫耸了耸鼻子,似乎嗅到什么不该有的味道,此时一阵铜锣声响起,尖利的声音大叫道:“走水了!”
大报恩寺的业务很多,其中有一项是替人保管棺柩,那些客死在京城的官员商人,往往先在寺庙里暂放,等合适的时机再迁往老家,清明时节烧纸的甚多,引起火灾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在皇帝微服前来的时候生火灾就不那么正常了,侍卫们飞扑上,团团护住皇上,刀剑出鞘,手弩紧张的瞄准四周,生怕有人趁机行刺。御林军统领于虎手持长弓,弦上搭着四支雕翎箭,鹰隼一般的眼神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寺内铜锣云板声不断,黑烟涌起,高达十余丈,人声鼎沸,脚步杂乱,受到惊吓的香客们拼命往外跑,和尚们提着水桶往来救火,却被香客们拦住,寺庙内乱做一团。
但想象中的刺客并没有出现,反而有一队手持棍棒的武僧冲出来保护皇帝,看他们彪悍的表情,犀利的眼神,不像是和尚,反倒像是行伍中人,庙祝也来了,慌忙向皇帝解释,只是不小心走水,并无其他变故。
侍卫们紧张的要死,皇帝却只是风轻云淡的一笑:“无妨,朕不碍的,快去救火吧。”
庙祝擦着冷汗下去了,皇帝望着高耸入云的琉璃塔,无声的叹了一口气,这把火是你的愤怒点燃的么?
皇帝继续向琉璃塔走去,侍卫们丝毫不敢懈怠,紧紧保护在身侧,于虎更是不离半步,长弓依然在手。
走进塔门,皇帝迈步走上楼梯,于虎眼神犹豫了一下,但并没有开口问什么,皇帝就是皇帝,他的所作所为不需要向任何人说明。
皇帝虽然年过五旬,但身子骨依然硬朗,不需要任何人搀扶,一口气登上了琉璃塔顶,塔内事先已经安排了若干名侍卫,做过仔细的搜查工作,断无可能隐藏杀手什么的,报恩寺是皇家寺庙,又是皇帝经常来的地方,安全工作相当完善。毫不亚于紫禁城,这也是皇帝信心满满的原因所在。
一直走上琉璃塔的第七层,也是最高的一层,若是寻常宝塔,最高一层往往空间逼仄,难以立人,但是琉璃塔空间宽敞,最高一层仍能站立数人。
从塔窗望出去,龙盘虎踞的京城景色尽收眼底,秋毫分明,皇帝脸上波澜不兴,忽然伸出一只手:“千里镜。”
皇帝出行,各种物品齐全的很,命令一声声传下去,一支千里镜很快呈到皇帝手中,皇帝拉出镜筒,眯起一支眼,向外看去,于虎注意到,皇帝观察的是皇宫和禁军大营方向。
箭术高手的目力非比寻常,远远的就能看见禁军兵营中似乎有集结的迹象,于虎心中一紧,看来佛寺中这场火灾绝非偶然,是某些人想把皇帝困在这里,然后还有更大的企图。
皇帝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脸上浮起一种奇怪的表情,似笑非笑,似怒非怒,他缓缓将千里镜放下,望了望天空,原本晴朗的碧空已经悄悄转成青灰色,一股潮湿的南风灌进佛塔内,山雨欲来。
“信号吧。”皇帝淡淡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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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国郡王府,消息接踵传来,大报恩寺起火,黑烟十丈,香客竞相奔走,禁军大营戒严,总兵王振强击鼓聚将,集结士兵,詹事府加强了戒备,调了整整一营巡兵过去防守。
听到这一个个令人不安的消息,郡王殿下双目炯炯,一掌击在桌面上:“老大动手了!”
手下人紧张兮兮,有人问道:“王爷,我们如何应对?”
“应对什么,老实呆着就行,权当没生任何事情。”三皇子嘴角浮起一股笑意,把玩着桌子上的镇纸,悠悠道:“我就知道老大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
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为了引蛇出洞。
安插在大报恩寺内的刺客,禁军中收买的将领,还有沐英的弃暗投明,都是一场戏,三皇子哪有那么强大的实力,他擅长的不过是计谋罢了。
当然计谋中也有一些令人信服的诱饵,比如进攻詹事府的两股西北力量,陕甘的元封,宁夏的李明赢,都是牺牲品。 牺牲掉这两个人,三皇子一点也不觉得可惜,这两个人的死能让太子觉得这一场政变确实存在,又能挑起边患,换来秦王燕王防地的不稳,真可谓一石二鸟。
这个计谋不算高明,只要沉下心来就能琢磨透,可是三皇子给太子留的时间不多,他又深知这个哥哥的脾气,耳根子软,急于求成,对自己恨之入骨,沐英告密的时间选择的很巧妙,正好是黄子华回乡省亲的日子,身边没有头脑清醒的大臣,就凭詹事府那些酒囊饭袋,只会啜叨太子铤而走险。
父皇的厉害,三皇子是领教过的,上次事件过后,他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挑战父皇的权威是不可能的事情,父皇登基二十年,深谙权谋,身边高手云集,行事滴水不漏,想和他斗,门都没有。
唯一的办法就是逼太子出手,以太子的智商想不上当都不行,只要他这边一动手,父皇那里立刻就有对策,真以为皇帝那么好当呢。
一声尖利的啸叫,好像响在耳畔,在院子里观察的下人慌忙跑进来报告:“王爷,城外琉璃塔上射出一支五彩响箭。”
果不其然,父皇已经现情况不对,果断出手了。
父亲对权力的占有欲极强,尤其是兵权,更是不容任何人插手,京城内私自调兵乃是死罪,别管你是太子还是普通将领,只要碰到皇帝这片逆鳞,保管没有好果子吃。
琉璃塔顶的号令出之后,又是一道道消息迅传来,宫城戒严,皇城戒严,御林军登城防守,宿卫军紧急出动,控制各个城门,再到后来,连出去探听消息的人都回不来了,据说已经全城戒严了。
“等着看戏就行了。”三皇子调整一下坐姿,舒舒服服躺在大椅子上,一切如他预料的那样展,父皇果然留了一手,平时看起来懈怠松垮的御林军和宿卫军,其实并不像表面上那么不堪。
唯一让三皇子放心不下的是,詹事府方向并没有任何消息传来,难道元封和李明赢会临时变卦,退缩不前?应该不会的,这两人都是血性汉子,和沐英意气相投,即使不为封侯拜将,就是纯粹为兄弟情谊也会仗义出手的。
我们毕竟是喝过血酒,歃血为盟的。三殿下暗想道,随即又嘲讽的笑了笑。
……
雨终于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洗刷着城市,冒出新芽的绿树郁郁葱葱,街道上,田地里,雨水浸湿泥土之后出的芬芳弥漫在空气中,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这本是一副浪漫美丽的场景,可是却被突如其来的戒严打破。
京城十三座城门紧闭,垛口内青铜大炮上的苫布已经揭开,黑洞洞的炮口竟然不是对着城外,而是城内。
头戴铁盔,身穿铠甲的士兵站在城墙上,手中紧握长矛,雨水打在铁盔上,从盔沿上滴下,军士们严阵以待,杀气腾腾。城内的街道上,鹿砦拒马横在路口,所有行人被迫停下,站在路边屋檐下,惊惧的看着雨雾中披着蓑衣的士兵,京城已经许久没见过刀兵了,难道今天要大开杀戒。
禁军虎贲营外,已经竖起了三门大炮,炮口直指营门,大炮上面覆盖着刷桐油的雨布,以保障雨天也能打响,营寨墙壁上站着一排排士兵,用强弓硬弩瞄准着校场上集合的士兵。
虎贲营,正是王振强的部属,也是太子难的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