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充耳不闻,小心翼翼地拆着信封,胶水黏得紧,他撕裂了一个小口子都觉得心疼。
信纸很硬,折成了三叠,打开的时候有摩擦的声音,这是林维桢在街边小店买的,印着中世纪风格的字母花纹,信上流淌的却是含蓄而深情的方块字。
映入眼帘的是第一行:“何清,见字如面。”
见字如面。
何清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林维桢的酒窝,他笑的时候满世界的雪都会消融,融在提前到来的春天里。
林维桢在信里什么都写,想到哪儿写哪儿,一会儿说在柏林墙看到了教科书上的画,一会儿说在柏林大教堂登顶能看到气质不一样的城市。工业化残留的气息和现代的艺术感混杂在一起,从历史的浓雾中走来,无比迷人。
“犹太人纪念馆在地下,”林维桢写道,“地面广场上有很多石碑,像无字墓碑一样。从纪念馆走出来,再见到太阳,有种重生的感觉。”
“柏林的红绿灯和世界其他地方都不一样,设计很独特,还有纪念品店卖红绿灯的周边。”
“排队去吃了网红香肠,其实也没怎么好吃,但如果有机会,想跟你一起吃。”
何清忍不住靠在墙上笑。
他顺着一行行字看下去,脑海中形成一幅幅画面。有对物怀人的林维桢,把番茄酱都吃到嘴角没来得及擦的林维桢,挑纪念品的林维桢,回到住处,在灯光下给他写信的林维桢。
信好像是上个世纪的旧物了。车马邮件都慢,慢到纸质的东西已经快要被快节奏的世界淘汰。这些话明明可以微信说,甚至拍些照片,比文字描述简单方便多了。
但林维桢没有,他怀着近乎执拗的浪漫感,让思念远渡重洋,和自己一样走过了千山万水才来到何清手里,变得沉甸甸的。
何清很快收到了第二封,6o4几个人都不在宿舍,他不用去上铺躲几个嘻嘻哈哈的哥们儿了,自己坐在桌子前,拿着美工刀一点点沿线拆开信封。
“何清,见字如面。”
一样的开场。
恋人之间很少喊名字,两个人的世界里,彼此都是唯一,不需要什么人称词去指代。林维桢叫的最多的是“何医生”,是亲密的,期待的。叫名字的时候,却莫名有种温柔的郑重。
你的名字本身已经足够,足够美好了。
“布拉格是颜值最高的城市之一,它当之无愧。黄昏的时候查理大桥上飞起来百只鸽子,鸽子落在雕像上,和游人对望。卡夫卡说,我的生命和灵感全部来自于伟大的查理大桥,但我想他们是相互成就吧。”
相互成就,何清在心里把这四个字默默重复了一遍。
他和林维桢也是相互成就吧。
何清忽然很想流泪,一个活在精准测算之中、理性外壳之下的人,对无可救药的浪漫最无抵抗力。是林维桢追求在先,但即便不是,即便在下一个路口遇到,他们还是会沉浸在这种无可救药的喜欢里。
明明是要当医生的人,心里想的全是没救了这些话。
姜枫回来的时候何清已经把信收好了,没人看见何清把信纸折叠好,装进去,又想再看一遍,拆出来又装进去,反反复复,自己都数不清楚多少次。
“去哪吃?”姜枫问,“食堂?”
何清顿了顿,说:“华春路那家面馆旁边是不是有个杂物店?”
“有啊,”姜枫说,“东西挺齐的,质量也好。你要去啊?”
何清点头。这天是周末,姜枫也没什么事儿,索性跟何清一起去了面馆,两个人出来的时候何清拐进了小店,在一排盒子前站了好大晌。
这一点儿也不何清,他平常买东西都是差不多就行,实用性高于一切。
但他想找个合适的盒子,存放能让他心跳加的信封,存放林维桢带来的美好,得配得上。
这种心情太过鲜活,和“稳重”的形容词似乎是先天犯冲。但何清莫名很享受,黑色的不行,白色的也不行,太花的不行,太素的也不行。
“好了没啊,”姜枫觉得又好奇又好笑,他随手拿了几个,在何清面前晃,“我感觉这几个都可以。”
何清抬头,一眼看见了姜枫随即选中的一个透明款。
透明的,透明的像一颗真心。
“就这个。”何清拿过盒子,迅去付了账。
第三封信等了很久。林维桢已经结束假期回到比利时了,但跨国信件的邮寄时间本来就说不准,从奥地利寄的那封差点丢在半路,到何清手里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月。
“丢了也没事儿,”林维桢在电话里笑,“给你讲故事就好了。”
何清心道不行,丢了我心都要碎了,你得缝。
他紧紧地攥着信封回到宿舍。这天实验室散的太晚,杨浩他们都快睡了,何清轻手轻脚地洗漱完,带着小灯钻进了被窝。
暖光照在信纸上,信纸映在眸子里。
“何清,见字如面。”
“维也纳是我最期待的一站,毕竟是音乐之都,太多天才在这儿留下痕迹了,他们就是人类历史上闪耀的星星。”
“我第一次亲眼见到金色大厅,他们几个人去吃饭的时候我自己去看了一场演出。”
何清一边看一边笑,这很林维桢,从小学音乐的人怎么会放过在金色大厅看现场演出的机会。世界一流的音效,世界一流的演出水准,还有沧桑岁月加成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