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萧，云低垂，一抹残阳如血照着残破的城墙头，有的地方已经坍塌了大片，城门^仅剩了“图门”二字。而目之所及都是死态不一的尸体，堆叠着，横七竖八的，残肢断骸到处散落，鲜血将这片土地已经浸透得深黑，可见经过了怎样的一场惨烈战争。
垛口斜杵着一杆旗帜，被血和灰尘蹂躏得几乎不见原来模样，只有一黑底白虎头还隐约可见。
城里城外一片死寂，而死人的尸体和血腥味引来了成群的秃鹫，它们睁着血红的眼睛低旋着，寻找最可口的腐肉。
慢慢地，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从尸堆里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身的甲胄和外袍破烂不堪，脸被糊得看只能露出一双眼睛，空洞的，却亮得吓人。
努力地，他拄着根断朔站稳了身体。
然而，下一刻，一支长箭破空而来，正中他的背心。他往前踉跄了一步，嘴里喷出大股的鲜血。
他慢慢地半跪了下去，大睁着眼睛向着盛京的方向，眼底的光芒渐渐地暗淡，却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巍然不动……
李霁开终于从噩梦中惊醒，喘着粗气，脑海里像是过电影似的一遍遍地过着这样惨烈的场面。
她无法解释为什么这几天她总是梦到当年图门关城陷的惨状。她看不清那个男人的真实面目，却给她种莫名的熟悉感，有一种从心底蔓延出的锥心的痛和悲哀。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靖北王薛同觞留下的最后身影。也就是说是她寄居的这具身体残留的最原始的记忆，而这种悲哀已经深深地影响到了她。
她百分百确定了自己原身的真实身份。
身边传来一声低低的咳嗽，她定了定神。
宗曜是在护着她退到屋子里的时候中了冷箭，当时情况紧急，他没有吭声，一直到莫名其妙地坠落到这个洞穴里才被李霁开现了。
当时，看着面如金纸，背后血淋淋的宗曜，李霁开的手脚都软了。
宗曜勉强不让自己晕过去，咬着牙吩咐她，“别怕，把箭拔出来。记住，动作要快！”
李霁开用薄刃划开他背胛旁的衣服，抓住露在外面的箭羽，闭着眼睛咬着牙用力一拔，一股腥热的液体喷上她的脸和衣服。
宗曜闷哼了声。
她顾不得擦脸上的血，一手按住伤口，一手将金疮药往伤口上倒，手却忍不住抖。
宗曜气息微弱，睨着她笑，“爷现在可没银子给你。”
“欠着！”李霁开红了眼睛，“你又欠我三百金，记得得还。”
“好，爷不赖账……”他低了声息，晕了过去。
李霁开撕了内衣给他包裹了伤口，好在箭入肉虽深却偏离了心肺的方向，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然而，对方失血过多，被困囿在这个地方，没有食物和必须的护理，他当夜竟然起了高烧。
洞穴寒凉，她只能将手掌按在洞壁上沁了凉气，再敷在他的额上和四肢腋下，一点点给他降温。
宗曜睁开眼睛的时候便见她将手伸进了自己的衣服里，李霁开咧嘴干笑，“你烧了，得降温。”
他的唇角勾了下，眼神柔得几乎可以溺毙她，他反手握住，声音轻却坚定，“阿开，你看了我的身体要对我负责。”
李霁开哆嗦了下，一不小心按在他的伤口上，对方眼睛一翻又晕死了过去。
她心情复杂，若是以前她还可以插科打诨，自己欺骗自己。如今冷静下来，却不得不正视对方的感情。
她以为，两世为人，没有人会爱她，她早就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毕竟这个世上银子才是最最重要的。
然而，对方舍命救了她。
哎，她叹气，我该怎么说？我是你姑，还是亲姑那种，大侄子，你这样会天打雷劈的。
下半晌的时候，宗曜终于醒过来了，道：“第几天了？”
“应该是第三天了吧。”李霁开不确定地，将一个拇指大的小果子递给他，“还有三个果子，应该能撑几天。”她从小被饿怕了，身上总是少不了吃的，若不是这样，他们早就半死不活了。
宗曜撑着身子半坐起来，就着她的手小小地咬了口，红色的果汁染上他干裂的唇瓣。
李霁开没舍得吃，又包了起来。
宗曜凝着她的动作，目光温柔，道：“阿开，你怕么？”
李霁开哼了声，道：“我都是死了好几回的人了，怕个鸟！”她爆了粗口。
宗曜皱眉，“女儿家家的，不许说粗话。”
李霁开心说，哎，大侄子，我是你亲姑。她不想想那么多，摸摸瘪瘪的肚子，叹气，无力地靠着洞壁，“哎，你说你这个兄弟也忒狠了，这么想你死？”
宗曜默了下，道：“生在皇家，身不由己。”
“你那个太子哥哥是个病秧子，又没儿子，到头来都是便宜了那个王八蛋。”李霁开骂，“他大爷的，出去小爷我撅了他的四个蹄子，给他砍成王八！”
宗曜懒得再纠正她的粗俗，懒懒地道：“爷给你按着。”
李霁开笑，想想又耷拉了脸，“这么个鬼地方，你的人根本找不到这里，你说，我们要是真的死在这里会不会很冤？我还想吃遍天下美食还想数好多好多银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