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巡回去后他并没有怅然若失——今年巡不着,便明年,明年巡不着,后年也可以的。
有些寻找,不可以有尽头。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内侍悠长的通报康王到,门帘一掀,宁霁冻得通红的脸迎上热气,当即打起喷嚏。
“过来坐。”他指指火盆。
宁霁小心翼翼坐过来,自从那年“背叛”他之后,宁霁便是这副没脸见他的死样子,他看着,心里有淡淡的暖,却也不想开口让他好过——他记恨因为宁霁隐瞒,而误伤知微的那一掌。
“长宁那边有动静。”宁霁向他回报最军情,“路之彦表示愿降,不过很提出了些条件,请陛下斟酌。”
宁弈翻了翻奏章,一笑,“这小子倒精明。”想了想,将奏章一扔,道:“准。”
“陛下。”宁霁满脸不解,“大军已经占据绝对优势,只要再有一次大胜,长宁绝对彻底崩毁,您为何……”
宁弈淡淡一笑。
“你不觉得,这一年来的长宁的诸般举措,似乎和以前有些不同?”
宁霁茫然摇摇头,宁弈有点愁的看他一眼,心想这小子怎么就培养不出来呢。
“怕是有别人手呢……这种风格……”他站起身,心情很好地一笑,道,“应了他,也该给士兵们休养生息了,朕需要长宁立刻回归天盛藩属。”他顿了顿,加重语气,“立刻。”
“是。”
宁霁恭谨的退去,宁弈立于殿中,望着那个方向,唇角笑意淡淡。
天下之大,我和顾南衣,都已走过,只漏过了一个地方,一个现在属于敌国,我无法南巡,顾南衣也疏忽了的地方。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和路之彦,约定的三件事,在那年之前,只完成了两件。
那最后一件是什么呢?
是不是将长宁藩,作为一个憩息隐藏之地?
当初你是真心想自戕,但是我可不认为,宗宸会真的不管你。
当长宁藩回归天盛藩属,朕作为天子,想怎么去就怎么去,你还能怎样掩藏?
他带着浅浅向往笑意,走向内殿。
身后突然起了一阵风,来得极快,瞬间劈裂安静的空气,带着彻骨刺肤的寒意。
他霍然回,眼前惊电般白光一闪。
混沌中听见一人怒喝。
“宁弈,今日我和你,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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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翔五年冬,一个震惊天下的消息,迅在天盛大地上传遍。
青衣无名刺客闯入皇宫,刺杀当朝帝王,凤翔帝重伤驾崩。刺客得手后大笑三声,道:“一起死了干净!”随即也拔剑自刎。
山河缟素,万民居丧。
这一日又下了场雪,下得薄,瞬间便被官道上的马蹄淹没,道路因此泥泞不堪,行人因此越的少。
却有一骑,飞奔于官道之上,一身黑衣的骑士,胯下骏马烙着长宁藩的标记,马蹄答答,听来急切,马上骑士裤腿上溅满泥泞,却依旧不改度风驰电掣,看那风尘仆仆模样,想必已经赶了很久的路。
前方不远,便是洛县行宫。
那骑士在行宫不远处勒马,遥遥望着一片素白的行宫,身子震了震。
据说凤翔帝和长熙帝一样,都选择了洛县行宫作为最后晏驾之地,如今大行皇帝正停灵于此,七七四十九日之后下葬。
骑士望着那触目惊心的白,久久咬着下唇,握住缰绳的手指不住颤抖,一时竟徘徊犹豫,不敢近前。
也许是全部心思此刻都在前方行宫,骑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黎山之上,孤崖枯树之后,有人也遥遥而立,看着这个方向。
他在这里等了十天,在山河缟素此刻,终于等到一骑远归。
他远远立于树下,山风荡起他的衣袂,天水之青如碧水悠悠流荡,清澈宛如当年。
一袭薄薄白纱遮住容颜,自那年雪夜惊艳一现,他再次将绝世容光密密封起。
太过绝艳终将折福,折自己或他人之福。很多年前,有人这么对他说。
皮相终究是过往烟云,就如他的心中,永远最鲜明的,都是那个衣袂猎猎的黄脸垂眉少女。
他久久注视那个方向,然后慢慢转开眼,注目云端,恍惚里还是那年京郊,他一动不动呆在自己的一尺三寸地,那少女走近,几分狡黠几分不安几分试探,轻轻开口。
“喂,大侠?”
从此打破他凝定混沌天地,送他五色斑斓世界。
他轻轻笑起来。
面纱一动,日光退避,风到了此处也轻缓作舞,似乎不敢惊扰这一刻绝艳神光,那一笑有多美,却永无人得知。
美在寂寥芬芳处。
他缓缓抬手,轻轻摸过自己唇角的弧度——原来这就是笑。
继那年嘶喊那年流泪后,他再一次懂得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