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底,却只是那年,只是那年大雪中的宁安宫。
是那年染了娘亲一地鲜血的床榻,是那年孤室里并排的两具棺材,是那年不灭的长明灯,是那年宁安宫后院里的桃树,褐色枝干下堆了雪,雪地上的字迹被她冰凉的手焐化。
她静静望着宫檐一角,刚才皇帝寝殿的对话,悠悠飘过脑海。
“……知微,火凤军竟然以为女帅报仇之名起兵,夺取闽南,荒谬,实在荒谬!”
“陛下不必动气,不过是逆军妖言惑众,家母因何而死……臣妇最清楚不过,陛下对家母仁至义尽,对知微关爱有加,深仁厚德,古今圣君难有也,逆军妄言污蔑我皇,真是罪该万死!”
……天盛帝浑浊的老眼紧紧盯着她,眼神掠过一丝欣慰。
“这些逆军一旦作乱,不过随便寻个由头而已,朕问心无愧,何惧宵小中伤?只是想起朕对火凤对华琼如此恩重,她们居然还能一朝刀兵相向,真是令人心寒。”
“陛下,不然,臣妇以女帅遗孤身份,去向火凤军晓以大义?”
“不必了,大军如铁,未必听你一个女子的话,要你孤身犯险,朕……舍不得。”
是舍不得,还是不敢?怕放虎归山?
皇帝心中,还是有几分怀疑的吧?
要求草原出兵相助,就是对她的试探,看她有几分忠诚之心。
凤知微唇角笑意淡淡,快步出了宫廷。
回到府里,现在她自然不能回魏府,但赫连铮当初在帝京做质子时就有堂皇府邸,她顺理成章的住进去。
在府中写了给草原的信,很明白的将天盛帝的话复述一遍给牡丹花,然后堂堂正正交由管事,经由朝廷驿站快马传递。
这封信,是天盛帝等着的表态,与其让他偷偷摸摸的派人截了偷看,不如直接走最堂皇光明的路线。
至于还需不需要写封密信再做别的叮嘱。
不必了。
牡丹花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凤知微扬起脸,看着北疆的方向,隐约天际有人策马而来,笑脸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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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了信,她回到府中,这府里所有东西都没动过,保留着赫连在世时的粗犷随意风格,她没打算换,哪怕见了那些他用过的弓使过的刀会痛彻心扉,她也会强迫自己看下去,住下去,就那么清醒而不放过的看着,像那些在天际,始终也睁眼看着她一举一动的亲人们。
她不是一个人,在完成那些事之前,她是被献祭了的魂。
晚风起了,吹破枝头桃花,庭院里一地落红,她在春夜荼蘼里默然不语,等待一个消息。
有人轻轻的接近,奇特的步伐,是血浮屠独有的频率。
宗宸留在草原,现在她身边主事的血浮屠中人,只以编号命名,每人各司其职,互不统属,这是宗宸吸取当年血浮屠被背叛的教训,而采取的的规制,这位“阿三”,就是负责皇宫那一片信息收集和传递,目前专司对庆妃的监视。
“主子。”身后声音轻轻,“她出宫了。”
凤知微霍然转身。
庆妃不是藏在皇帝身边寸步不离吗?怎么会在此刻出宫?
“往哪里去?”
“城南四明巷。”
城南四明巷,京西神水街,京中两大官宦贵族聚居地,庆妃这是要找谁?
凤知微神色沉吟,按说庆妃此时出宫,很有疑问,但是她出宫的机会太难得,就这么放过,她也不甘心。
庆妃是赫连之死的罪魁祸,容得她活到今天,她寝食难安。
“带路。”
几条人影,无声的出了顺义王府邸,掠过夜空。
庆妃的身形很好辨认,她和她的手下,都是在当初血浮屠武功上加以女子式改良,腰肢扭动得别具风情,远远的,凤知微就看见以那种奇异的韵律掠过桃花树梢的庆妃。
和上次相比,她的轻功又有精进,皇宫锦衣玉食生活,也没让她搁下功夫。
这样的女人,岂会只满足于一个妃子的身份?
凤知微远远的缀着她,看见她越过重重屋脊,越走越偏远,最后在一处院子前停下。
远处的灯光照过来,照见颓败的大门,蛛网尘结,隐约半斜的匾额上暗淡的金字,“……王府”,最前面一个金字已经敲掉。
这似乎是哪个王府,但是凤知微认识二五七十皇子的王府,都不在这里,这是哪个王爷的府邸?
庆妃来这里做什么?
凤知微蒙着脸,目光炯炯,看着庆妃推开满是尘灰的门,直接进了院落后三进,在早已颓败的花园里走来走去,像在心急的等待谁。
随即她像是听见什么声音,闪身一躲。
“吱呀”一声,积满尘灰的门,第二次被人推开,一个锦袍男子,牵着个孩童走进来,他挥了挥手,几个护卫恭谨的留在门外。
趴在三进院落屋瓦上的凤知微,听见脚步声回头,眼神一缩。
赫然是白天遇见的宁霁父子。
这大晚上的,这废弃的王府,来得人倒一个比一个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