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家老父默默抹泪,含糊不清的和儿子说:“辞官吧辞官吧……”
辛子砚闭目不语,眼角缓缓流下长长的水迹。
凤知微没有接宁弈的目光。
闭上眼睛。
缓缓抬起持刀的手。
“嚓!”
昏暗的内堂里雪光一闪,长刀凛冽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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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一抹夕阳静静跌落呼卓雪山山巅,反射出千里之外的晶光,不知道哪里吹起了悠长雄浑的调子,将最后一抹余晖吹落。
草原的冬萧瑟而壮丽,一望无际在远归者的视野里。
“今夜趁夜回归王庭。”宗宸看看前方不远处布达拉第二宫的影子,“朝廷来使就在我们身后十里处,我们正赶得及在他们前一晚到。”
凤知微默默点点头,她已经恢复了黄脸的装扮,比之前又瘦了点,下巴尖削,倒符合“久病”的凤知微大妃的形象。
“有没有遗憾?”宗宸突然问她。
凤知微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默然半晌道:“他的命先寄在那里,我想赫连也一定认为,杀了正主,才是真正的报仇。”
北风呼呼的吹过来,她将狐裘的领子竖高了点,只露出一双深沉如夜的眸子。
那日辛府里长刀一劈,斩过辛子砚衣角,裂石数十,深如沟壑。
她用尽全身力气,昭告彼此恩怨止于这一刀,再有动作,决不轻饶。
随即弃刀而去,直奔草原,山北那边另有一队去接任按察使,宗宸妙手擅易容,弄个身材相貌和魏知相似的人不是难事,据传当年他祖先承庆大帝能将一个人的脸对着自己的脸慢慢改得一模一样,经过六百多年,宗家在易容手段上,只有更进一层,何况魏知这张脸本来就是假的。
夜色里一队王军默默的出现在前方,将她迎入布达拉第二宫。
夜深,布达拉第二宫犹未眠,里里外外灯火通明,凤知微知道,这是呼卓风俗,在下葬的前****,给即将远行的人照亮另一个世界的路。
她拢着大氅,沉默无声的走向后殿,远处牛油灯的光芒射过来,她的身影长而孤独。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她都曾和赫连一起走过,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自从那年离开草原,同行的足迹便成绝响。
五年后她回来,他已不在。
“媳妇儿!”披着黑色大头巾的牡丹花站在门口,看见她便张开双手扑了过来,“札答阑被我给害死了!”
这句话像是重锤,砸得凤知微晃了晃。
牡丹花重重扑上凤知微肩头,嚎啕痛哭,大片大片的眼泪在黑色狐裘上洇染开一片薄凉的亮色,油灯下光芒幽幽。
凤知微缓缓抬起手,轻轻拍着她的肩,眼神透过她的肩头,看着那个站在牡丹花身边的小小孩子。
今年五岁的察木图。
那孩子靠着门边,戴着黑色的孝帽,看见母亲哭,也跟着哭,泪水朦胧的大眼睛,却还不忘好奇的对凤知微望着。
凤知微拍着刘牡丹肩膀的手,在半空顿了顿。
再落下时,她的语气痛而微凉。
“不,他是给我害死的。”
是谁不信宿命,看不见五年后的终局,徒劳的恻隐,抵不过天命的轮盘辗转。
牡丹花并没有听懂她的意思,只在她肩头拼命哭泣,从接到赫连铮死讯开始,这个坚强的女人就没哭过,和当年库库老王暴毙之时一样,她先想到的是草原的安定和自己的责任,只有在看见那个比自己更强大的女人到来时,她的泪水,才终于一泄而出。
她脸狠狠埋在凤知微肩头,一遍遍嘟囔,“不该和他吵那一场的……不该和他吵那一场的……”
凤知微刚想问她怎么回事,牡丹花却已经似乎泄够了,抹抹眼泪,道:“去看看他吧,札答阑一定很想见你最后一面。”
凤知微深吸一口气,点点头,进门,有人无声的给她打起了帘子。
她一眼就看见了厅堂正中的黑金大棺。
仁厚光明的顺义大王,永久的睡在了族人用乌金为他打制的棺中。
凤知微立在门口,一瞬间只觉得面对天涯之远,天上,人间。
以为人生还有很长,以为以后将有很多见面机会,然而所有以为都只是以为,到得最后,最终面对最决绝的这一种。
她伫立阶前,在午夜草原寒风中痴痴看着那巍巍巨棺,那是另一个世界,沉厚,黑暗,永在彼岸,即使她立即死亡,也无法准确抵达。
就是这层厚厚的屏障,隔住了她的一生知己草原英雄,隔住了那个会眉飞色舞喊她小姨的札答阑,从此后留她面对此心长久痛悔。
冷风从卷起的帘中吹过,室内渗着冰块幽幽的凉气,烛架上长明灯闪了两闪,似催促的笑颜,凤知微缓缓挪动步子,一步步,过去。
短短三丈,长长一生。
当她终于走到那几乎要仰头去看的黑金大棺之前时,蓦然腿一软,靠着棺便滑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