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人立即释然,少年爱俏,大学士想必也不免,这样私下会客场合穿随便一些,也没什么。
凤知微一路含笑点头过去,她看人眼神极其亲切,态度令人如沐春风,不管是不是邀请的客人,是大员还是部堂小吏,都一视同仁,等到一圈走下来,人人眼光都带上几分敬慕。
“兄弟先陪三杯。”站在阶前,她伸手一引,痛快连饮三盏,酒杯一翻,底下有人忘形叫好,满堂立即热闹起来。
凤知微带了钱彦等几个青溟在朝任职的学生下阶劝酒,这些青溟学生都是官场历练的子弟,言笑晏晏态度亲切,气氛渐渐热闹起来,不多时众人皆半醉。
“前些日子兄弟惹了点麻烦事,多亏众位大人奔走游说鼎力相助,兄弟借此机会,一并谢了。”上席凤知微又是痛快一杯。
众人都知道她是指前段时间的河内书案,其实那场案子涉及两大学士,众人也没敢说什么,但此时大学士承情,自然没人说破,都连连举杯说些“大学士逢凶化吉”的吉祥话儿。
“近些日子我常进宫,陪陛下说些话。”凤知微随意转着酒杯,闲谈般开了头。
众人都凝神听着,最近陛下身体有恙,朝会改成三日一朝,还时常不到,宫中隐约有消息说陛下今年冬旧疾复,身子越不好,这消息让众人心底猫抓似的,却也得不到更多消息,满朝上下,只有寥寥几位重臣可以随时见驾,魏大学士就是其中一位,众人今日来得齐全,也有几分听内幕的想法。
四面一片安静,凤知微悠悠道:“陛下和我聊起长熙十二年之前的事儿,说那时不需如此事事亲力亲为,如今年纪越大操劳越多,身子骨儿有些吃不消。”
众人都默了一默,一时反应不过来她这句话的意思,长熙十二年前和现在有什么区别?有人想了起来,脸色一白。
长熙十二年之前,有太子!
那时天盛帝为了锻炼太子,使他早日熟悉国务,一年中有半年是太子监国,太子带着几位兄弟掌管六部和国内大小事务,重大国务才由陛下亲裁。
陛下终于要立太子了?
众人立即都有些呼吸急促,眼光直的看着凤知微,凤知微却不说话,随意把玩着手中一盏玉壶。
此时众人才注意到她的酒壶和众人不同,整块青玉,雕成牡丹花形,龙脊把手,精致无伦,而光线照过来的时候,可以隐约看见把手上凸雕“楚”字。
楚,楚王府。
这想必是楚王赠给魏大学士的爱物?
官们都是很敏感的,在这个时候这个场合,魏大学士提出这样一个话题,又有意无意展示了这样一件东西,其间代表的意思,立即令无数人陷入深思。
陛下既然和魏大学士深谈到这个话题,必然也暗示了心中属意人选,如果不是楚王,魏大学士一定会将所有能表现和楚王关系良好的物件都束之高,而不是这样公然展示两人的好交情。
也是,除了楚王,还有谁呢。
有人四面望望,现虽然簪缨云集,但偏偏就没有那些最旗帜鲜明的楚王阵营大员,很明显,魏大学士替楚王鼓吹来了,其余人是在避嫌避开,以免被攻击为结党谋位。
“可惜七殿下不在,他往日最喜欢我府里的古月清雪茶。”凤知微又淡淡道。
众人神色又是一闪——陛下老迈,皇储择选在即,十殿下资质普通,最有竞争力的七殿下却还在南方监军,岂不说明陛下心意所在,只有楚王?
“明人不说暗话,和众位大人也没什么好躲躲藏藏的,”凤知微敲敲酒盏,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父,宗庙承继当务之急,如今这情形,为人臣子者绝不可明哲保身不顾国政,兄弟是要上折子的,便是陛下震怒治我妄议朝政,也顾不得了。”
众人都低头喝酒,心想你都知道陛下想立谁做太子了,上个表章不是正投陛下所好,哪来的震怒?既迎合了老主子,又讨好了主子,只怕是立有功,再上层楼吧?
众人眼珠子在酒盏里骨碌碌转,心里已经开始在打请立太子奏章的腹稿。
谁要是第一个上请立楚王为太子的表章,谁就可保未来几十年富贵荣华!
满堂有一瞬间的沉寂,随即又故作热闹起来,渐渐的有人开始告辞,这些人开了头,便越来越有人坐不住,以各种理由辞去。
凤知微高踞上座,含笑看着那些人揣着兴奋的神色离去,可以想象得到,他们今日出了这门,就会立即策马狂奔,奔向自己以为的荣宠终生。
这是她以魏知的影响力,做的最后一件事。
明日请立楚王为太子奏章将高高堆满陛下案头,换得疑心病第一的老皇全部的警惕和不安。
明日将有很多人被贬斥,很多人被查办,很多人被牵连,明日皇帝会惊觉到楚王阵营力量的强大,惊觉到楚王对大位急不可耐的野心,惊觉到皇权之前有人的步步紧逼,他会终于下定决心,全力出手,打击那个假想敌。
而她,将当其冲,因为替楚王殿下鼓吹呐喊请立太子,贬出京师。
她要去向那海阔天空草黄处,将仇人鲜血遍洒。
等到再回来,已是天翻地覆另一个她。
凤知微淡淡的笑着,笑意远离眼眸,清冽的酒液晃动,倒映她一身缟素,身后的天空,被横斜的梅枝割裂。
去吧。
看今日黄金台上一席酒。
覆一怀雄心于明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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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中关于佳容那段,记不得伏的亲们可回头看第二卷归塞北第二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