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样的激昂和旷远的欢呼里,凤知微清晰的听见赫连铮心跳奔腾激越,听见草原的风声无边无际传过山海去,听见身后跟随的牡丹花儿,仰向天,微笑呼唤。
“库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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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上意气风的王携着自己的大妃,同享万众中央的荣光,帝京内尊严华贵的楚王府,却陷在沉凝而肃杀的气氛里。
府中下人来去匆匆,却无人敢于出任何声音,更无人敢于打扰房门紧闭的书房——殿下每日下朝后,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那两扇紧闭的黑色大门内毫无声音,经常让人觉得里面没有人。
虽然什么事都没生,但是每个人都觉得气氛压抑,只是却也不明白那压抑何来——自从殿下征南大胜,闽南常家势力已经基本拔除,携征南大胜之威,一直难以插手军中的楚王府,正好借这个机会在军中安插了好些亲信,连同青溟书院那批随着当初楚王和魏知历练的二世祖学生,都先后在各部各司安排了职务,陛下在对魏知失踪表达了一番唏嘘惋惜之后,也对殿下多加褒奖,最近他的本子,保一本奏一本,朝中上下,更是众口赞誉,谁都能看出,目前殿下是皇上驾前第一人。
苦熬这么多年,终于一步步熬到这一日,殿下却没有任何欢喜之色,这是怎么了?
书房里垂着厚厚的臧蓝金丝帐幕,几乎挡住了外间所有的日光,自从宁弈从闽南回来,眼睛似乎就有些不太好,怕光怕风,原本浅绿色的帘幕,现在都换成了深色调的。
书房里有轻微的纸张翻动之声,淡淡的烟气是珍贵的龙涎香味道。
“工部那个乌侍郎,是早先太子的奶哥哥,”座上宁弈无声翻看一本厚厚的案档,语气淡漠而干脆,“换掉。”
“是。”座下是辛子砚,眼观鼻鼻观心,并无嬉笑之态,“从何入手?”
“他不是爱好收集金石和绝版古书么?”宁弈淡淡道,“你掌管着《天盛志》编纂,要想给他安个罪名,还不容易?”
辛子砚眉毛挑了挑,从这句话语气里听出浅浅讽刺。
“殿下。”他抬头直视宁弈,“那件事我——”
“我累了。”宁弈抬起头来,依旧是清雅无双眉目,神情间却有些憔悴,他微闭眼睛,轻轻揉着眉心,并不给辛子砚把话说完的机会,“就这样吧。”
随即他闭上眼,向后一靠,做出完全拒绝交谈的姿态。
辛子砚却不打算接受他的拒绝,从回帝京到现在,他就被这阴阳怪气的宁弈给折腾够了,这人像是有点不正常,日夜不分拼命做事,费尽心机暗动朝局,几乎不给自己休息的机会,整天歇在书房,也完全拒绝和他们交流一分关于朝务以外的事情,他今天这个话头,已经是第十次被打断。
他记得宁弈初回帝京,在金殿之上,陛下说起可惜他和顺义王一行擦肩而过,不然倒可以相送一程,当陛下说清楚顺义王和大妃是谁之后,当时宁弈晃了一晃,一瞬间脸色惨白。
他记得下朝后宁弈在太和门外随手抢了一匹马便狂奔而去,却在城门前黯然住马,伫立久久,最终无声无息拨转马头。
再之后,他便没有了任何异常,只有他们几个近臣才知道,没有异常才是最大的异常。
辛子砚目光复杂,想着回闽南后,宁弈宁澄都在某件事情上躲着他,宁弈回来后立刻将他代管的金羽卫拿了回来,不用说,就是为了凤家,可是无论如何,他没有做错,陛下将金羽卫交给宁弈,唯一的任务就是找到大成遗孤,这本就带有几分考察的意思,已经有了明确线索,却还在这件事中犹豫迟疑,其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谁也没想到,遗孤竟然不是凤知微?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辛子砚闭上眼,暗叹:阴错阳差,阴错阳差啊……
看着对面宁弈疲倦神色,辛子砚的心火不由腾腾升起。
“你累了你可以闭着眼睛听我说话!”他突然向前一冲,双手支在宁弈书案前,目光灼灼盯着他,“你今天必须听完我的话!”
“不用听。”宁弈还是不睁眼看他,“你是天盛第一才子,你是陛下最为爱重的能臣,多年前你在众皇子中挑中我辅佐,从此一心一意呕心沥血,你所做的,你要做的,从来就没有错,你没什么必须要和我解释的,我也没什么要挑剔你的,就这样。”
“那我要挑剔你。”辛子砚冷笑,“你赶走宁澄做什么?他整天爬墙打瓦的围着王府转你看着不难受?你不难受我被他天天拦轿子哭我难受,让他回来。”
宁弈睁开眼,眼神冷酷。
“你不是我的手下,是我的师友,我不动你,不干涉你要做的事。”他淡淡道,“宁澄是我手下,我有权动他,请你也别干涉我。”
“如果我是你手下,你是不是也打算赶走我?”辛子砚冷笑。
宁弈默然不语。
辛子砚定定注视他半晌,眼神失望,良久道:“你如果打算为了一个女人整垮自己,让这十多年苦心绸缪功亏一篑,那也由得你,只算我瞎了眼。”
“怎么会?”宁弈微微抬起长睫,笑了笑,那笑容沉在淡金色的烟气里,看起来不像笑,倒有点令人森然,“世间事很奇怪,在其位,或者不在其位,都会有很多事迫不得已,既然如此,我更想试试那唯一的一个位置,是不是就能让我活得,随心所欲些。”
他说得清淡,辛子砚却听出了其中的苍凉,默然半晌,轻叹道:“我倒想劝你收收心……有些人注定是敌,到得如今这个地步,你看不开,只会害了你自己。”
“我怎么会看不开?”宁弈一笑,微微上挑的眼角飞出流逸的弧度,美如眩梦,却也是令人沉溺森凉的梦,“你没见我正准备着给顺义王的礼物?”他指了指桌上一个精致的礼篮。
篮子很精致,裹得很细密,看不出里面装了些什么。
“我还准备亲手致信顺义王及大妃作贺,以全亲王礼数。”宁弈笑笑,铺纸濡墨,提要写,却又停下,淡笑注视辛子砚不语。
辛子砚叹口气,只得退下,带上门。
最后一点光影也被合起的门扇拒之门外,帘幕重重,不见微光,那人沉在淡金烟气里,举着,对着雪白的熟罗压金纸,以一个恒定的姿势。
沉默,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