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正是因为这种血脉中的执着,才成就了他与众不同之处。
凤知微抿了抿唇,心中微微的紧,顾南衣开始愿意去接近人群,那是好的,是她一直希望也为之努力的事,可是突然,她的心中又泛起一阵莫名的畏惧和颤栗,仿佛看见冥冥中命运的森凉铁青的面孔,狞笑着遥望这世间的一切美好和纯洁。
让那洁白如纸,安静在自己的天地里的少年,去懂得并面对这人世的沧桑和复杂,真的是好事吗?
走出去,可能看见华美的人生斑斓的天地,却也更可能看见黑暗的人性带血的人间。
她突然因那一瞬间的心凉,有些微微动摇。
“顾兄……”她伸出手,要去接过那个婴儿,实在看顾南衣那个僵直得抱得远远的姿势就替他难受,“有些事不要勉强,何况照顾孩子别说你,就是其他人也很难做到,我们不如换个方法试试……”
“不。”顾南衣一飘身让开了她,“这个有感觉。”
两只猴在他肩头唧哇乱叫挤眉弄眼,抓住顾南衣头荡秋千,浑然不知这要换成以前,它们这蛊祖宗立刻就会变成蛊肉饼。
凤知微劝说无效,一转眼看见顾少爷竟然抱着孩子直奔她被窝,大惊之下急忙追上去,将被窝往床里一推,回头对顾少爷僵硬的笑。
顾少爷哪里想得到这女人做贼心虚,自顾自将孩子放在她床上。
随即两人便闻见一阵不太好闻的气味。
顾少爷望望凤知微。
凤知微望望顾少爷。
半晌凤知微抽抽嘴角,道:“少爷,你抱回了他,便得对他负责。”
顾少爷不和她斗嘴,哗啦啦抽开尿布,凤知微痛苦的闭上眼,知道今晚自己的床得从里换到外了。
痛苦归痛苦,当真就这么把顾少爷和他要养的娃娃扔在一边不理?凤知微只好上来帮手,尿布一掀“啊”的一声。
看那孩子剃的富贵人家男孩常有的寿桃头,一直以为是男孩,原来竟是女孩。
顾少爷向她投来疑问的眼光,凤知微觉得有点难以开口,想了一下道:“这是个女孩子,不太方便的,下次我找个男孩给你养。”
顾少爷还是用那种澄净无辜不明所以的眼光看着她,一副“女孩就女孩我是照顾小孩你觉得有什么不方便的?”表情,看得凤知微只觉得自己思想龌龊无地自容。
好吧她闭嘴,凤知微老实的把床单撕了给孩子先换上尿布,又命人去找华琼,凤知微很相信华琼处理事情的能力,从某种程度上华琼比她更狠——前阵子“燕姨娘”一哭二闹三上吊,凤知微准备驱逐出去,华琼拦住了,三下五除二的送到庵里去“普渡众生”,并以燕家主母身份,要求她为燕家祈福八十年,换句话说,这辈子燕姨娘是没法出来了。
不一会儿华琼过来,看见手忙脚乱的两人就笑了,听凤知微说了原委,道:“好办,我给大人找个得用的奶妈来,就安排住在这边西跨院小房里。”
凤知微以为顾少爷一定会反对的,不想他竟然还是没说话,看来是下定决心,不敢多抗拒,坚决不退缩了。
奶妈当晚不可能便来,华琼便在凤知微院子里住了,替他们照顾着,她给孩子洗澡时,顾少爷就老老实实坐在一边仔细看着,她给孩子喂米汤,顾少爷也喝了一半,对这种不甜不苦毫无味道的玩意儿表示了极大的不满,并对孩子喝得津津有味表示了极大的不解,觉得果然孩子这种东西是很奇妙的东西。
两只猴玩累了,在他肩头酣然而睡,他用两个手指拎下来,拎得远远,动作很小心,华琼看着有点疑惑,顾南衣淡淡告诉她,“我怕一不小心控制不住就捏死了。”
华琼忍不住一笑,笑完却敛了容,将孩子哄睡后,自己去花园散步。
这一散步,自然就遇见也睡不着出门散步的凤知微,两人隔着花丛对视一阵,笑笑,转过花丛在一处白石桌椅前坐下。
“真的决定了?”
“决定了。”华琼掠掠头,“我知道你过阵子就要去上野,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可能会带海上侦缉营出海剿盗,看常家目前的态势,迟早也要从海上走,你是不是打算在海上和殿下会和,事情办完就直接回京了?”
“是的。”凤知微一笑,“船舶事务司已建,世家得到控制,官府那边,南海官场上下有把柄捏我手里,周希中又承我救命之恩,再不会有什么幺蛾子,我这边的钦差事务已经基本完结,而殿下也已胜券在握,他以亲王之尊,不可离京太久,闽南事变战局稳定之后,其余事务必然要交给闽南将军处理,他和我,都会在近期回京。”
“那很好。”华琼平淡的整整衣裳,“我近期便以出门采买婚礼用品为名,到靠近上野港的封乐镇等你。”
凤知微看着她宁静的眼神,知道这女子一旦下定决心,世上再无人可以扭转她的决定。将来,也只有看燕怀石的心意到底如何了。
“别用这付忧心忡忡的眼神看我,”华琼爽朗一笑,“我倒是有句话提醒你。”
“哦?”
“殿下对你,不可谓用情不深。”华琼直视着她的眼睛,“只是再深,深不过这社稷天下,你得想清楚。”
“你见过几个男人为红颜抛却江山来着?”凤知微沉默半晌,也不打算遮遮掩掩,坦然道,“何况殿下……你以前应该听过他的一些事,以你聪慧,猜也猜得着,他必然是不甘的。”
华琼叹息一声,语气里有几分失望。
“正如你喜欢怀石,却不愿放弃自尊去做那燕家夫人一般,”凤知微起身,悠悠踱步,“我同样有我不能放弃的底线。”
“知微,我们女人,不同于男人,男人动心,只会更加奋昂扬,在自己要走的路上走得更远,女人动心,却往往一退再退,丢城失地,直至失去一切,换得彻底一个——输。”
凤知微震了震,将唇轻轻抿起,半晌慢慢道:“华琼,死过一次的人,心态想法,有时会和以前有些不同,会心软些,松懈些,对温情分外敏感些,也会因为那一场直面死亡,而后悔以往的轻掷时光,会想要尝试努力更好的活一场,想要学会珍惜人生里一些难得的心意,想要偶尔放肆一下遵从自己的心——因为怕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便死了,短暂的一生徒留许多遗憾……可是你要信我,凤知微永远是凤知微,任何时候,放开都有其限度。”
华琼望着面前一朵残菊,嘴角慢慢绽出一抹苍凉的笑容。
她伸手将那枯黄的花摘去,笑道:“也未必如我等这般悲观失望,前面的路还长着呢,我期望他们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