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十六年来收到的第一份别人慎重送来的礼物,她要将这心情,延续得久一点。
半个时辰后,她终于体味得满足了,懒洋洋去开盒子。
手指按在搭扣上,微微用力,咦?没动?
往上掀,往下压,往左掰,往右扭……就是听不见那一声盒盖弹开的啪嗒之声。
凤知微这下不懒了,一骨碌坐起来,抓过盒子左看又看,随即嘴角抽搐。
这搭扣,根本不是搭扣,只是个假的搭扣状装饰,可怜她居然就这么被骗了!
凤知微哭笑不得抓着盒子,想着宁弈难得的恶作剧,眼神里泛起淡淡温软笑意。
将盒子上下左右摸了一阵子,现这盒子竟然严丝合缝,只有底部别有洞天,开了条窄窄的缝。
这就是开口?
凤知微愕然看着盒子,心想这根本打不开啊。
看来灵丹妙药,饰猴之类的猜测,都将破灭了。
底部那条缝,窄窄长长,凤知微看着那宽度,心中一动,将手指探了进去,隐约摸着果然是信笺之类的东西,很多,都竖插在里面,还有些别的,挤在出口,没法子一次性抽出来,只好先抱在怀里使劲晃晃,将里面挤在出口的东西晃散。
“啪嗒”一声,一封信笺落了下来,淡绿封面,印金色曼陀罗花,信封的纸质很特别,有点滑,很硬挺。
凤知微抿着嘴,望着那信,忍不住要笑,这人,真是想得出的法子!
然而又微微有些失望——这盒子里既然是信,那么想必便没什么惊喜了,宁弈眼睛不方便,自己是写不了的,而由人代写,大概也就是公事吧。
她怔怔看了信笺半晌,慢慢伸手拆了,剥封口的时候很仔细,像是生怕毁坏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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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白色熟罗压纹纸上,墨迹深深,凤知微还没看内容,便“扑哧”一声乐了。
那叫个啥字呀。
起先都是一团团的墨团,根本辨不清字迹,慢慢的才好些,而那字迹歪歪斜斜,虽然看得出构架漂亮功底深厚,形状却难看得很,每个字的底端,都微微拖平,更是看着说不出的别扭。
然而瞬间凤知微便敛了笑意。
这是宁弈的亲。
她认得他的字,虽然此刻面目全非,但也依稀辨认得出,也正因为是面目全非,她知道这些字,都是他深夜在营帐中,一字字亲写下。
天知道他眼睛不方便,是怎么摸索着写信的,看那每个字底端的拉平,想必怕自己跳行,用横尺给压住写的。
轻轻呸了一下,凤知微嘀咕:“这么难看的字,亏他好意思拿出手。”语气虽然嗔怪,眼神却是在笑。
她将油灯捻亮点,眯着眼睛凑近去,仔细的读。
前面的墨团儿,她想应该是她的名字。
“……微,我这信字写得怎样?我可是拿军报先练了好久,宁澄总是不明白我要做什么,等到我誊的军报他说他能看清字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可以写信给你了。
大军今日刚刚开拔,出丰州城三十里外扎营,和帐中将领议事一直到戌时,将领分成两派,争执不休,老成的是南海将军那一派,中规中矩,建议先锋先行,中军压上,作风力求稳妥,激进的是急于立功的任闽南将军那一边,都在请缨率精英轻骑突进,过麻峪关两路包抄,攻常氏个措手不及,两边吵得厉害时,我想着你若在,该是个什么主意?以你平日的阴坏,估摸着便是个声东击西暗渡陈仓的法子,所以我令南海将军率骑兵先攻乐都县,以闽南将军一万人马伏于必经之路坝河,待常氏回军予以伏击,打散建制后三路包围,你觉得这个主意好不好?
不过还是不要操心这些事,闽南必将收复于我手中,你且好好将养要紧。
今日路过凤尾县,这里有一种凤尾木,木质紧密细腻,纹路精美,用凤尾叶汁染了,是一种青翠幼树才有的淡绿色,十分美丽,我命宁澄去做个盒子来,画了样式给他,他倒是很快给做了来,却自作主张加了个金搭扣,说是声东击西迷惑敌人之计,我让他滚,回帝京声东击西去。
帐外更鼓四声,就此搁,见字如晤,千万珍重。”
凤知微将信读了四遍,仔仔细细叠起,看了看那搭扣,啼笑皆非,又骂一声,“什么阴坏阴坏的?你才是!”
她举着信四处张望,觉得藏哪里都不合适,想了想,将信又塞回了盒子缝里,抱了一阵胡乱的摇,摇一阵,啪一声又掉一封。
凤知微忍不住便要笑,觉得仿佛回到幼年,和弟弟上街去摸糖子儿,小贩也用个盒子,当然没这个漂亮,设了些简易机关,转一转,便出来一个图,红色的是大糖球,黄色的是小糖球,绿色的是糖稀。
她手气不好,回回都是糖稀。
如今手气可好了么?
拈起信封,抬头上标了个“三”,凤知微愣一愣,随即想起这信可能是按顺序放的,给她这一塞,想必乱了。
乱也有乱的意思,她笑笑,打开。
“……知微,今儿行军到溪塔,宿营地不远处有个芦苇荡,极大极浩荡,宁澄说芦苇很美,风过招展一色,望去如浩浩白海,我站在芦苇荡边听了听,竟仿佛听见海潮之声,有鸟儿从荡顶掠过,鸣声清脆,落了一根白羽在我袖中,我命宁澄去采了最大最美的那根芦苇,将鸟羽和芦苇随信附上,但望你也能听见风的声音。”
信上粘着一根洁白的羽和一枝微微有些黄的芦苇,在油灯的光芒里闪烁着淡淡的荧光,凤知微手指轻轻的抚过细腻的羽和芦苇浅浅的绒,想着芦苇荡边那个清雅而华艳的男子,想着洁白的鸟掠过他乌黑的眉尖,想着风卷起他衣袂,淡金色的曼陀罗张扬绽放在风中,想着那些飘荡如雪花的芦苇,扑入他月白的衣袍,漫天里燃着白色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