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觉得实在不好问,忽听顾南衣道:“对不住。”
凤知微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这话竟然是从顾少爷嘴里冒出来的。
他有“歉意”这种情绪吗?她以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个词怎么用来着。
一怔之后她笑开,忽然觉得心情好了些,拉起顾南衣道:“别睡在人家门口,回房去,也别和我道歉,这不是你的错。”
顾南衣任她拉着离开宁弈的门前,嘴里却固执的道:“对不起。”
“好好好对不起对不起。”凤知微知道这位一根筋,不接受他的话也许他会说到明早去,顾南衣却又突然指了她又指了浴桶,道:“别给人洗。”
凤知微呆了呆,脸色哗一下通红。
顾南衣还不罢休,拉着她要走到赫连铮门前,道:“他也是。”
凤知微哭笑不得,害怕他不要每个房间都这样走一圈她这辈子就没脸见人了,只好拖着他往院子外一个小花园走,道:“不洗,不洗,我们去散散心。”
秋夜天高气爽,夜虫低鸣,风中有淡淡桂花香气,凤知微找了块干净草地,坐下来,仰头对顾南衣笑着拍拍地面。
她有些促狭的看着他,心想顾少爷那么拒人千里,一定不会席地坐的。
谁知道顾南衣低头看了看,竟然坐了下来,虽然依旧隔了一个人的距离,但已经破天荒的令凤知微目瞪口呆。
今晚的顾少爷,有些反常啊……
她讨好的拔了一根甜草根擦擦干净递过去,顾少爷接了,慢慢的嚼着。
月色幽美,星光欲流,风拂起身侧男子的面纱,隐约有如雪的下颌和润泽的红唇一闪。
一截碧草拈在指间,手指因此显得更加白若明玉。
他微微偏头专心吃甜草根的姿态,有着这污浊尘世难逢的天真纯澈气韵,令红尘中行走的人们,觉得自己遍染尘灰。
凤知微突然就觉得自己这么个阴暗黑心的人坐在专心吃草根的顾少爷身侧,很有点亵渎了他,于是自觉的向旁边挪了挪。
顾少爷立即也跟着挪了挪。
……
凤知微啼笑皆非不动了,今晚的顾少爷很可爱啊,不妨谈谈心好了。
相处这么久,知道他的怪癖,知道他问不出什么来,她没有试图试探什么——唯一一次试探,还被他那句强大的“我是你的人”给五雷轰顶了。
今晚月色很好,花香很好,草很甜,少爷很乖,应该不会有雷吧?
“为什么会迷路?”从简单的问题问起。
简单的问题问倒了顾少爷,他停止对草根的摧残,仰起头仔细思考,半晌道:“记不住。”
记不住?那武功怎么记得住?
“道路都是一样的。”顾少爷慢吞吞道,“路是乱的,脸是碎的,布是粗的,声音是吵的。”
凤知微怔怔看着他——他是在说着自己的感受吗?
这是他第一次对人说出自己的感觉吧?所有的路都是一样的纷乱,找不出区别;所有的脸都是一样的支离破碎,需要慢慢拼凑才能凑出完整;穿在身上的衣服,再细腻的布料都会觉得粗糙磨砺令人不耐,四周人说话的声音,永远杂乱的喧嚣在耳边。
那是怎样恐怖而可怕的感觉?
这十多年,他就是活在这样的世界里?
凤知微突然觉得心微微一痛,像被谁的指尖细细揪起碾了一碾。
“你……这么多年怎么过来的?”
顾南衣偏偏头,有点不理解她这个问题,怎么过来的?走过来的啊。
“我是说,谁照顾你,你如何长大?”凤知微此刻并没有想故意探听什么,只是直觉的想知道,在那样纷乱的天地里,他如何长成。
“三岁前,爹爹,五岁后,伯伯,还有其他人。”
凤知微听出了其中的空缺。
“三岁到五岁呢?”
顾南衣不说话了,身子突然抖了抖。
这一抖抖得凤知微也颤了颤,一瞬间脸色白——失去唯一亲人的,天生有些不足的三岁孩子,那两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不敢想,想了从指尖到心,都冷。
或许顾南衣自己也不敢想——从来都平静漠然如他,竟然在想起那段日子时也会抖,那又是怎样的噩梦般的幼年?
凤知微突然伸出手,按在了顾南衣的手背。
她什么想法也没有,只想温暖下十多年前那个三岁的孩子,在人生孤寂落雪的那段日子里,想必没有人这样暖过他的手。
她心底泛着淡淡酸楚和温柔,忘记男女之防,忘记顾南衣从来不喜欢任何人的接近,下一瞬很可能就会把她扔到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