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当奈公何!”
从江北往江南的渡口上,对岸就是船只、营帐密密匝匝的南京新江口水军大营。
一个丽人以白巾裹头,腰若流纨素,凭风而吟,好像在唱一支丧歌。
也在渡口等船的周敏静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她。
“爷,您喝茶。”随从卫官黄云衣着肃整,甲兵粼粼,上前将百银一两的明前茶奉上。
周敏静接过,吹了下热气,道:“黄云,去问问咱们的船怎么还没过来。”
黄云抱怨道:“平昌公主娘娘她老人家也太疼夫人了,恨不得把bJ城给您背回来,可苦了我们当下人的喽,还得单租一条大船。”
敏静没听见,眼睛忍不住又在间隙抬了抬。
她茕茕孑立,好像没有随行仆从,也没有亲人。
一身缟素,手上拎着一块很大的白布系成的、没有什么行头的包袱,头上也没有金银。
然后就是漫长的等船的时刻,她捡块干净石头坐下,从包袱之中掏出一个白吉馍,干啃。白馍很硬,不是江南人常吃的东西,她吃得很困难,龇牙咧嘴的像一只饿急的猫咪,眯着眼睛大口舔肉。和刚才凭风而立的仙人之姿简直格格不入。
就像一尊美女的雕像动了起来,在你惊鸿一瞥感到惊艳的同时,却现她是像野兽一样行动。
周敏静觉得她很奇怪。
这个时节来往渡江的,不是卫所的军官就是客商。
他是以探望外祖母的名义进入京师,拿到御马监的允许,购置了大将军炮后,却接到族中兄长的急信,说沈自丹失势倒台,此次到京,只能说是探亲述职,千万不要告诉旁人他见过御马监。
他惊奇于外祖母谶言应验之迅,更对沈自丹势力报了十二万分的提防。
他于是只能去新江口拜见自己的恩师和前上司赵祜龄,打算把在京城迁延的这些日子搪塞过去,找个法子接收大炮,再回定海。
这个时节天气炎热,树木葱郁,野兽繁殖幼仔,虎狼都很活跃,就连堂堂的一个青年贵族军官,这一路上都要带侍卫数人,她一个孤身妙龄女子,怎么能够独自远行?
大灰山的山林之中突然传来一阵战栗,仿佛从地底和森林中出。鸟雀都扑啦啦地被惊动,从山林之中飞遁出来。江边高高的杉树林中栖息着大量的白鹤,只见白鸟腾飞如仙境。
那女子转过身,直直地看着那里。
其余等待过江的乘客也转过身注视那里,仿佛是日食火山一般,那里似有一股让人感到恐怖的力量。乘客们开始骚动起来。
黄云赶紧起身护住周敏静,叫小厮破敌取过他们随身鸟铳,以防是大虫或者罴熊之类凶猛的野兽。
敏静表面上很镇定,但手指仍然抚摸着枪管,暴露了那股力量给人带来的无形压力。
过了一会儿,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战栗消失了。
鸟雀似乎也开始归巢。
周敏静松了一口气,乘客们也恢复了吵嚷,似乎看见船家从江面上而来,招呼的嘈杂声又起。
船家跳下渡船,道:“今日水上生了异变,比往常涡流暗涌很多,怕是龙王有气,日子不宜,不渡了。待我们拜了龙王,斋戒一天。请各位官爷先在渡口镇上寻地方住一晚罢。”
周敏静派出的随从卫官也跑回来回复,说好出资包租的大船船主也和这公共渡船的船家一个说法,今日不能渡了,江中变化太危险诡异,再多钱也不行。
周敏静抬头看了看,天色的确也晚了,月亮已升起,的确不宜摸黑渡江。于是同意了。
众客商纷纷攘攘开始往江北的渡口小镇上走,寻找客店投宿。
周敏静出于职业习惯,观察了一会儿算是殿后。却见那个女子坐在石头上,仿佛呆住了。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眼里涌出来。
那眼泪又大又多,把她手里的白馍都打湿了。
可是她浑然不觉似的,一边哭一边把浸泡了泪水的白馍嚼了吞下去。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显得滑稽,又委屈。
周敏静止住黄云,叫破敌道:“去问问,怎么了?别让她跳河。”破敌只有十几岁,因以他觉得不会叫她感到害怕或冒犯。
只见破敌上去,问:“大姐,我家爷让我问问,你可有什么冤屈、困难,尽管说出来,千万别想不开,哈?”
周敏静想来觉得自己可能有些担心过度了,心中有点尴尬,黄云道:“爷,一个拼命吃白馍的人应该不会想着跳河!”回头想想,自己真是,多虑如曹!
可她为什么要吟诵那哀婉欲绝的乐府《箜篌引》呢?
正在他责备着自己的时候,突然听到哇的一声,那女子大哭起来。
破敌显然已经招架不了了,吓得一溜烟跑回来,嘴里连声嚷着“不是我”!周敏静站起来,也不敢上前得太近:“姑娘,怎么了?”
“我意中人跟人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