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天降飞雪。
鬼门尽碎,山林枯萎,亡魂与恶灵在残败的地狱中冤鸣。
山间的悬崖,漆黑的湖底,皆不见了陈心和崇苏的身影。大鱼和蛟龙也在眨眼间尽数化作水汽,大庭挣脱束缚正立马要追,却被一个飞身而上的人影拦住了去路。
大庭看清那人,怒而反笑:“武嬴,看了这么久的热闹,终于准备出手了?”
武嬴耐心道:“帝君放心,我不会阻拦地府执行公务。只是出于私心,希望帝君能暂缓执行,我想玄冥会处理好这件事。”
“数万人的生魂差点被他一夜之间全部带走!这就是你说的‘能处理好’?”
“有山川居意图在,不会有事。”
武嬴一手轻掐诀,白色法阵缓缓降下,散落成无数轻柔的花瓣,牵引着芙蓉塘中一个个离体的魂魄归位。
“我以山神之名为他们担保,可以吗?”武嬴温和问。
大庭:“你的私心来自何处?”
武嬴淡淡道:“来自……曾经我日复一日,怀抱着那群无主的枯骨。明明是人类新生的希望,却一个个在我的怀中痛苦地死去。”
“他们的骨肉在我的身上腐烂,他们的未来在我的眼前毁灭。我视每一个生灵如自己的孩子,可我没能保护他们,也无法降罪任何人。我不是既无情又温柔的水神,我只是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她是不言不行的山,生命在她的怀中诞生与死亡,她见证人间的苦乐兴衰,沧海桑田。
波涛万顷的江水上,武嬴与崇苏立于山巅,俯视这片人与自然共存的土地。
武嬴问:“玄冥,你不是已经看腻了人间的自相残杀与涂炭生灵吗?”
崇苏沉默很久,他注视着芙蓉塘大湖的方向,却不知在看什么。
崇苏忽然道:“一个死去的凡人,掉进了我的梦里。”
“过往的怨灵集于他的亡魂体内,力量之强大将我从沉睡中唤醒。他们的记忆和情感一同进入了我的神识,那一刻我似乎也成为了‘人’……我就像也变成了他们。”
“你也感受到痛苦了吗?”
崇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说:“你说得对,武嬴。如果我不了解人,我就无法保护他们,也无法作出惩罚。”
武嬴笑道:“你有什么打算了吗?”
“我翻过这孩子的命簿。”崇苏答:“这孩子命入丧星神,一世早亡,二世枉死,三世孑然一身,同样孤苦而死。”
武嬴疑惑:“一个凡人的灵魂,为何会被降下如此大凶大苦之命?若按功德罪行轮回报应的规矩,也不该三世都如此才对。”
崇苏道:“星神不在三界内,自然不照我们的规矩来,这群外来者巴不得天道大乱。现下想的是,若要改变这孩子的当世,须得重置因果。”
武嬴惊讶:“你想为他改命?可他命中已有丧星神,改变命神可不是件容易事。”
崇苏看着脚下浩浩汤汤的江水,面容平静淡漠:“区区丧星神,我若想取而代之,谁敢有异议?”
武嬴忍不住问:“玄冥,为何为一个凡人孩子做到如此地步?”
崇苏沉默良久,低声答:“我也不知。只是感到冥冥之中,和该如此。”
长江之水亘古恒流,世事变幻,沧海桑田。百年以前,这片土地上战乱频频,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
战火蔓延之地,人们纷纷携家逃离,一座城空了。正值寒冬,城中被雪覆盖,房屋垮塌,遍地脏污。一身形修长的青年穿过寥落的街道,走进一个破败的屋子里。
万幸屋子里还未被民兵土匪洗劫,角落里传来婴儿微弱的哭声。崇苏循声而去,在凌乱的棉被和草絮下找到婴儿。
天寒地冻,婴儿已冻得浑身青紫,快没声了。
这个一生下来父母就死于病患的孩子,原本寄养在亲戚家,然而很快战火来临,亲戚携家逃命,扔下了他。
不久后这座城就会被洗劫一空,这个孩子将被辗转送入他人手中,从此在乱世中苟延残喘,并于十六岁前病逝,早早结束颠沛流离、孤苦无依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