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清圆手里紧握着荷包,握的时候长了,掌心烫。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避而不见,自己在这里站了足有一刻,也许他打定主意,不愿意听她把话说清吧。既这么,说不说都不重要了。她摊开手掌,把那块兽面佩从荷包里掏出来,上前几步放在他的书案正中央,他回来就会看到,看到就明白她的意思了。短短一月余的纠葛,说到底实质的只这一面玉佩罢了,归还了,事情就了结了,看吧,其实也不怎么难。
就是还有些眷恋,她仔细看了两眼,这物件在她身上放了那么久,倒像也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可是没有办法,终究不属于她的啊,她伸出一根手指,仔细擦了擦那张横眉怒目的脸,擦完了收回手来,打算就此作别了。可是转身的时候,猛看见身后站着一个人,她倒吸了口凉气,“哎呀,殿帅走路怎么没声儿呢,真吓我一跳。”
沈润没应她,调过视线看了那面玉佩一眼,“四姑娘来归还信物?”
清圆噎了下,低头道:“从来不是信物,是殿帅寄放在我这里的。现在时候差不多了,该物归原主了。”
他沉默着,凝眸望她,那目光能洞穿她的心。被他瞧着,她忽然觉得难堪,像个负心人般应该接受良心的拷问。
彼此都不吭声也不是办法,清圆道:“小侯爷回幽州了,殿帅应当已经知道了,我既答应了他,就一定要兑现承诺。殿帅是人中龙凤,他日必定能得遇良配,清圆受殿帅错爱一场,心里实在有愧……”
“你不必愧疚。”他忽然说,“我忘了告诉你,这两日我也要定亲了。”
清圆心头一踉跄,惶惶起来。然而不能失态,不能叫他看出什么,便笑道:“那是好事啊,我还没恭喜殿帅呢……”
他嗯了声,“那位姑娘你也认得,前几日在护国寺里,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她眼波流转,细想了想,摇头道:“那天生了太多事,我脑子里乱得很,不知殿帅说的是哪位?”
他的神情淡漠,凉声道:“穆府尹家的二姑娘,那日她家太君曾向你们引荐过,四姑娘不会没有印象吧?”
清圆这才想起来,是那个高挑白净的冷美人。若说容貌,府尹家姑娘无可挑剔,同他放在一起,真是极相配的。
她长长哦了声,那语调里的恍然大悟只占据了半分,余下尽是空洞的惆怅,“我见过大尹家的姑娘,我们老太太也直夸她齐全呢,殿帅真好福气。不过……她不是进宫参选了么?”
真正心疼子孙的长辈,没有哪个愿意把姑娘填进那个窟窿,沈指挥使从来不是什么大公无私的人,他收人钱财替人办事,再说那姑娘身子也确实不好,从中微微一斡旋,人就刷下来了。不过这回没收穆家的银子,只提了个小小的要求,对外宣称穆二姑娘将与沈指挥使结亲。穆家虽然犹豫,但女儿能从大选中抽身出来,便不计较那些了。况且以指挥使的官职身家,就算当真作配也不辱没了二姑娘,便一口应下了。他呢,知道李从心势在必得,单靠强行作梗没有用了,目下需要顶个幌子,好行后头的事。
“四姑娘忘了我是干什么的,殿前司暗线四通八达,要留住一个人,和有心处置一个人一样简单。”他一面说,一面暗暗留意她的表情,这姑娘真是个能堪大任的,竟是连半点恍惚都没有,不知是过于自矜了,还是当真对他要和别人结亲毫不在乎。他有些不满,复沉声道,“忘了告知四姑娘一声,贵府三姑娘入选了,目下进了掖庭宫东苑为才人,禁中的旨意明日会送达府上。”
清圆点了点头,“开国伯家要来请期了,三姐姐也进了宫,果真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
她话里对姊妹的怅惘,比对他的还多些,他冷笑了声,“不把你那三姐姐送进宫,留在你跟前也是个祸患。扈夫人养大的,别指望她能同你一心。反倒是送进宫还好控制些,将来寻个机会远远打了,也就是了。”
他到这刻还在为她考虑,清圆的愧疚便愈深,可是除了一句谢,似乎没有旁的可说了。
她想了想道:“我先给殿帅道喜吧,往后只怕没有机会再见了。”先前一次次的照面,都是他有意促成的,将来各奔前程了,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的唇角带了点讽刺的笑,“我也恭喜四姑娘,终于能够摆脱沈某了。”
她怔了怔,抬眼看他,但很快便挪开了视线,有些慌张地说:“时候不早了,我还要赶回幽州……”
可是他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咄咄道:“幽州离上京不是一抬脚的路程,四姑娘长途跋涉来找我,只是为了还我玉佩么?不是想我了,想来见我,想让我再想法子,为你我谋一个将来?”
清圆被他逼得无路可退,虽然她心底里所想全让他言中了,但人活于世,总要顾及别人的感受。她挣了挣,“殿帅请自重。”
他说偏不,用力将她拽进怀里,“四姑娘,你我也曾这么亲近过,你忘了么?李从心回来了,你就让我自重,四姑娘真是个薄情的人啊。”
清圆飞红了脸,这人总这样,若非有权有势,简直就是市井无赖。她心里也急,殿前司人来人往,要是叫人看见了像什么样!于是轻声哀告着:“殿帅,你答应等三公子回来就做决断的,男人大丈夫,当一言九鼎。”
一言九鼎是什么,他全不知道了,只知道掌下柳腰有多纤细柔软,那玲珑的身形,比他想象的还要无骨三分。
少女的馨香,是世上任何名贵的香料都调和不出来的,是她独有的。他欺近些,迷蒙的视线在她脸上巡视,幽幽的鼻息几乎与她相接,他低声嗡哝:“四姑娘,你别嫁给他,嫁给我成吗?我会对你很好,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永远不让你受委屈,好不好?”
清圆又羞又窘,窗外间或有班直走过,虽目不斜视,但人家未必没有看见。她真有些生气了,怒声道:“沈润,你再这样我就恼了!”
他微顿了顿,就是那一垂眼,平时嚣张又猖狂的人,也显出一种受伤式的软弱来,“我早就恼了,你怎么还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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