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容的目光穿过了窗外那棵榕树,迟疑着问:“祖母……是不是出事了呀?”
老太太想能出什么事呢,佛门清净地……但心里不知怎么也七上八下,便慢吞吞起了身,也预备出去瞧瞧。
午后的气候,一蓬蓬热浪直往脸上冲,月荃搀着老太太过了夹道,只见一箭之地的凉亭不远处,一间禅房外站了好几个谢家人。
“这是怎么了?”话才说完,见徐嬷嬷慌慌张张跑了过来。老太太有些迟疑,“前头出什么事儿了?”
徐嬷嬷脸上尴尬,似乎不大好说出口,支支吾吾地,扯了扯老太太的袖子道:“坏事了……”
老太太陡然变了脸色,脚下蹒跚着过去,到了门前只见扈夫人跪在墙角,怀里抱着个人,因氅衣宽大,从背后看不清她身前是什么光景。只是清如的裙角露出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从胸腔迸,然后扈夫人颤抖着捂住她的嘴,“别出声……别出声……”说到最后自己也哽咽起来。
看来是真的不好了,真的坏事了……老太太走进去瞧,一看之下几乎要晕厥过去。清如的衣裳全被撕烂了,蓬着头,身上尽是淤青和血痕。扈夫人要替她遮掩,可惜盖住了胳膊露出了腿,无论如何都遮挡不住。老太太血气冲头,腿颤身摇倒退了好几步,最后急得顿足:“造孽啊!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清如见有人来,那双眼睛里闪着惊恐的蓝光,尖叫声被她母亲捂在了掌心里。
不能声张,不能宣扬,宣扬出去姑娘的名声就毁了。这时候的蒋氏挥了作用,忙冲身后的人回手,让她们全散了,一面吩咐身边的嬷嬷:“赶紧想法子出去找件衣裳或斗篷来,再拿顶幕篱。叫门上的小子预备好马车,人一下山就回去。”
众人都被轰了出来,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个个都是六神无主的样子。白氏捏着手绢嗫嚅:“怎么会遇上这样的事呢……”
明氏和丫头交换了下眼色,暗暗牵唇一笑。
正室没个正室的样儿,多少人等着看笑话呢,如今出了这种纰漏,可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先前跟着紧张了一阵子的众人,忽然都释然了,事儿出了,接下去的好戏更精彩。大家心里都雀跃着,简直按捺不住这种狂喜,后来各自登车,眉眼官司打得热闹,你推我搡的,俨然过节一般。
清圆车里的小喜扭着两手,一副如坐针毡的模样。她偷眼瞧瞧四姑娘,没敢开口说话。
清圆心里体会到的,是前所未有的畅快。扈夫人的每一条毒计清如都参与了,她一点都不无辜,要不是自己将计就计,现在痛哭流涕的会是自己。这是怎样可怕的一对母女,当初毒死夏姨娘嫁祸她母亲,如今杀她不成又打算毁她的清白。这回可好,自食恶果,倘或她们心里还有一点善念,何至于让事情演变成现在这样!
“你今儿跟在我身边,哪儿都没去。”清圆淡淡道,“回头必要问你,你仔细些,便是帮了你自己。”
小喜唯唯诺诺应了,心里知道他们这些做奴才的,随时都是可能被牺牲的。就算过会子自己供出了四姑娘,四姑娘大可直呼冤枉,反咬一口说是她们合起伙来栽赃她。如今家里唯一的嫡女已然毁了,老太太自然顾惜剩下几位姑娘,没凭没据指认四姑娘,只怕太太没能把四姑娘怎么样,老太太先把她们一家子给撵出去了。
果不其然,扈夫人前脚把清如安顿好,转过身来便抽了清圆一个耳刮子。再要扬手,被边上的人拽住了,扈夫人像疯了一样,血红着两眼瞪着清圆,声嘶力竭地喊:“你这贱人,是你害了清如!是你!”
清圆虽有防备,毕竟年轻姑娘,经不住她这样雷厉风行的手段。一旁的抱弦挡住了扈夫人的第二掌,扭头大喊:“老太太,这事怎么怪我们姑娘……和我们姑娘什么相干……老太太!”
老太太被今天的意外弄得心肝都碎了,回到家里又要上全武行,嘴里又劝不住了疯的女人,于是把桌上的一套茶具连托盘端起来,狠狠砸在了地上。
哐地一声,瓷器四分五裂,在场的人都呆住了,老太太厉声道:“闹吧闹吧,把这个家闹得败了,一个个便都消停了!丢人啊,谢家几辈子的老脸都丢光了,你们上外头瞧瞧去吧,哪一家出过这样的事!如今还有脸闹呢,等闹出人命来,闹得家破人亡,我看你们哪个能生!”
扈夫人像被兜头打了一棒子,这时候才缓过劲来,坐在椅上急喘着,衔恨指着清圆道:“我问了二丫头,是四丫头跟前小喜来传的话,说小侯爷从横塘来了,约二丫头见面,她这才着了四丫头的道,被她安排下的贼人害了!小喜人在哪里,叫她出来,一问就知道了。”
屋里众人开始四处张望找小喜,小喜从门外进来,蹲了个福,惶然道:“太太……这么大的事儿,您怎么能说是我传的话……我不过是个奴几,担不起这个责啊……”
扈夫人拍案而起,“二姑娘还能冤枉你不成?你这会子跟了四姑娘,自然听她的话,可别忘了早前我待你们一家子不薄,你如今恩将仇报,丧了良心!”
小喜脸红脖子粗,抱弦见她这样,怕她说漏了嘴,正想反驳,便听四姑娘道:“太太这话说得很是,阖家谁不知道,小喜是你安排在我院子里的耳报神。只可惜今儿她一直在我身边,多少人都看着的,太太是教唆不成的,她也没这个胆子接着。”刚才的一巴掌打得她耳中嗡鸣,但她怒而不怨,就算这巴掌是赔给清如的,她也不亏。只是话要说得入骨,便对扈夫人一哂道,“太太说是我害了二姐姐,我倒要请问太太,二姐姐这么大的人了,明知小侯爷要向我提亲,为什么上赶着和人见面?”
扈夫人一时窒住了,因为这话本就不是实话,清如之所以听信了小喜,是因为她知道清圆九成落进了歹人手里,见不成小侯爷了,这才打算像上回大佛寺那样故技重施,再截一回胡。谁知清圆的心思比她细腻一万倍,将计就计把她骗去,填了那个窟窿。如今是贞洁没了,人也丢尽了,这笔账不算,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
“好丫头,你不必同我耍嘴皮子功夫,出了这么大的事,哪里有你狡赖的余地!你二姐姐平时固然骄纵些,心眼子不及你多,你再恨她,也不能这么害她呀。都怪我心善,把你这样的灾星接回家,坑了我的清如。”扈夫人越说越激动,回头叫孙嬷嬷,“去把绫子拿来,我今儿绞死了她,该杀头我受着!”
一时间鸡飞狗跳,扈夫人是恨透了,就算设私刑都打算要了她的命。
清圆并不畏惧她,长久以来的窝囊气,今儿才算略出了一回。她凛凛站着,冷笑道:“太太要绞死我,只管动手。你和二姐姐有气就往我身上撒,今儿是第二回了,我吃了你们两个巴掌,我就算是庶出,也是这谢府正经的小姐,不是你们的奴才!我倒要问太太,这么大热的天儿,太太非调唆得阖家上护国寺烧香,是什么道理?这么巧的,上回我被人劫了道,险些死在强盗刀下,这回二姐姐叫人……太太不疑心有宿敌寻谢家的仇,却一口咬定是我害了二姐姐,究竟是太太亏心,怕我报复,还是怎么的?”
扈夫人被她气得浑身抖,咬着槽牙狠狠盯住她,那根指着她的食指,恨不能在她身上戳上千百个窟窿。然而气有什么用,急又有什么用,要紧的是想法子,逼她以死向清如谢罪。
“好好好……”扈夫人铁青着脸,把视线调向了清容,“三丫头,你一直和你二姐姐在一处,当时生的一切你最清楚。你来告诉祖母,究竟是不是四丫头打小喜来报信儿,把你二姐姐骗进了虎口。”
于是大家都看向清容,清容嗳了声,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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