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话长。”
“那长话短说?”
江绪揉了揉她脑袋:“长说也无不可。”
其实当年太宗皇帝驾崩前,查出了他最为宠爱的敏琮太子并非意外身亡,而是为当时继位东宫的太子、也就是先帝所害。
先帝并非心狠手辣之人,也是因他素来仁德,有太平当政之能,太宗皇帝才挑中他继承大统。
事后,先帝跪于太宗皇帝跟前痛哭流涕,直言自己鬼迷心窍,为宿女所惑才酿下大错,皇兄死后他夜不能寐,悔恨难当,愿让贤皇太孙,自囚大宗正司,以残生幽禁弥补己过。
其实当时先帝继位已是众望所归,他完全可以不认此事,甚至可以让太宗皇帝神不知鬼不觉地提前咽气,可在执掌天下的滔天权势面前,他终究还是,越不过自己的心魔。
那时江绪还小,朝堂波澜诡谲,即是让贤于他,也很难说他能在那位置上坐多久,于是太宗皇帝写下了待先帝驾崩后再还政于皇太孙江绪的密旨,锁入云偃大师所造的精密机括之中。同时先帝也应允太宗皇帝,必会信守承诺,百年之后,传位于皇太孙江绪。
先帝口中的宿女便是后来的宿太后,即便先帝已厌弃于她,然当时宿家权势已达顶峰,迫于种种压力,先帝还是让她在先皇后薨逝后,继位了中宫。
先帝平生仁善,一念之差,害了从来信任疼爱自己的大哥,又坐了不属于自己的皇位,虽励精图治,然心中积郁极深,当政短短数年便因病崩逝。
先帝崩逝前,江绪已不是稚儿,也已查明真相,他一直以为先帝狡诈伪善,蛰伏尝胆数载,便是想手刃仇人,为父亲报仇。
可没想到先帝在临去前,当着江绪还有已坐稳太子之位的成康帝的面,亲口说出了全部真相,还取出了藏有太宗皇帝密旨的机括,及他亲手所书的圣旨一封,交予江绪。
密旨及圣旨的内容一样,都是传位于江绪。
做完这些,先帝心安地咽了气。
那种感觉该如何形容呢,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恩怨在此了了,却并不快意。
他也无法将这份仇恨转移到成康帝身上,让它再延续下去。
他与成康帝自幼相识,一起共过诸般患难,即便在初初得知先帝乃杀父仇人之时,他也未曾想过要报复他的儿子。同样,他一直以来的信念也只有手刃仇人,并未想过要夺回本该属于他父亲的皇位。
平心而论,成康帝比他更适合做一国之君,所以最后,他在成康帝面前,烧了那两封足以改变整个大显朝堂的圣旨,只身出宫,奔赴北地,仿佛只有在战场奋勇杀敌,他才能感受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听江绪讲完这个自太宗朝开始的故事,已近五更。
明檀也不知是一时无法消化还是怎的,过了许久都未出声。
不过她终是明白了,为何许多时候江绪的态度都已稍显冒犯,成康帝还能无条件包容并予以信任。
这份信任不仅源于自小长大的情分与危难与共的情谊,还源于愧疚,更源于,他拱手相让的皇位。
一个连名正言顺继承大统都干脆放弃的人,又怎屑处心积虑谋权篡位?
日子过得不紧不慢,不知不觉,又至一年清明,明檀与白敏敏周静婉,并着六公主还有沈画,相约带上夫君去郊外游玩赏花。
江绪难得给面,应下了此事。
他们所去之处熟悉又陌生,正是当年被一把大火夷为平地的寒烟寺旧址。如今在这平地上起了间书院,林间鸟叫啁啾,书声清晰朗朗。
明檀与江绪被分配了去溪边取水的活计,一路走往溪边,明檀不时望向书院,又雀跃地同江绪说起:“对了夫君,哥哥来信说,桐港今春也开了一家书院,收了五十余人进学呢。”
“这是好事。”
“听哥哥说,如今桐港很有几分繁盛样貌,哎,我也想去看看。”
“想去便去,近日无事,我陪你。”
闻言,方才还一脸向往的明檀支吾了两声,却并未应话。
“怎么了?”
“近日恐怕去不了呢。”明檀抬眼看他,故作为难道。
“为何?”
明檀想了想,示意他倾身,而后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句:“我好像又有喜了!”
江绪稍顿,喉结上下滚动,嗓子仍是干哑:“真的?”
“阿淳给我看的,错不了。”
他倒忘了,那位南律六公主还懂几分医术。
“阿淳还说,这次很有可能是个小姑娘呢,若是个小姑娘可太好了,定哥儿那般像你,小姑娘定然像我。”明檀摸了摸如今还十分平坦的小腹,已然有了几分期待,“你说若是小姑娘,叫什么好呢?”
江绪伸手,也摸了摸她的小腹,声音倏然柔软了许多:“叫蔻蔻吧,初见你时,正是在此,那时你方及豆蔻,还是个小姑娘。”
彼时他并不知,那位有些娇气的小姑娘,今后会成为他的妻子。他的人生,曾为复仇而活,也曾为大显而活,可遇上明檀之后,他这一生好像又多了许多与温暖有关的故事。
“好,就叫蔻蔻!”明檀想了想,一口应下。
见四人无人,她又搂住江绪的脖子,踮脚在他唇上亲了下。
不远处仿佛能听到白敏敏与六公主你追我赶的笑闹声,似还隐约夹杂周静婉与沈画含笑的说劝,溪水清澈淙淙,吹落的杏花顺流而下,春光正盛。
明檀偏头,伸手挡了挡晴好得略微刺眼的阳光,看着前头取个水也要保持王爷风仪的男人,不由弯起了唇角。
那日自云麾将军府出,得知自个儿应是又有了身孕,她悄悄去了趟灵渺寺。
上京贵女都爱拜大相国寺,殊不知上京城里,无人问津的灵渺寺才最灵验。
她在这里求到了如意郎君,求到了夫君平安归来,那日她又许了一愿,只不过这愿望太长久,想来,得等她百年之后才能去还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