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雪靖敛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攥得紧,漠声道,“没有。”
苏衍,“为何不去看看他?你和他是孪生兄弟吧,他人去了你该去坟前看看他的。”
兰雪靖眸子垂着,将月光隔绝,不在乎地轻笑一声,“人死了就死了,尸体埋进土里,慢慢会和黄土融为一体,只剩一具白骨。一座土石堆砌的坟,一块冰冷的墓碑,都是死物。所谓祭拜不过是活人自我欺骗地对着一堆土石自说自话,自我安慰罢了。”
他话说得冷,人也冷,月亮更冷,“人死就死了,这话没错。不过人活一世有时候还需自欺欺人一些,不然喘息都困难。”苏衍更像在说给自己听。
苏衍和兰雪靖踏上长岁桥,沿河灯火通明,放河灯的少女,游河的船只在桥下缓缓驶过,留下长长的波纹,苏衍远眺,万家灯火在他眼中寂寥落寞了很多,“子虞,你可知这桥为何叫长岁桥?”
兰雪靖不感兴,“难道这桥还有典故不成?”
苏衍揽着兰雪靖的肩膀望向沿岸红艳似火的木棉花,“百年前盛安城有位百岁老者,他生前修了这座桥,一生行善积德,所以才活到了百岁。后来人们为了纪念这位长寿的老者故将此桥改名为长岁乔,寓意长命百岁,据说常走这座桥就能长命百岁。”
兰雪靖推落苏衍揽着他肩膀的手,“长命百岁有什么好的,活到鹤鸡皮,样貌丑陋,衣食住行恐都不能自理,一生枯燥漫长,我宁愿短暂的活,轰轰烈烈的死。”
苏衍靠过来,“兰雪靖啊兰雪靖,你怎就如此异于常人?”
兰雪靖往桥下走去,“狐狸精有着千年万年的寿命,百年不过弹指间,可他甘愿放弃千年万年的寿命和修行下山,为的就是轰烈灿烂,即便昙花一现若能灿如烟火照亮夜空,这一生足矣。”
这一刻苏衍好像在兰雪靖的眼中看到了绚丽的烟火,不过烟火绚烂过后,喧闹散去,只剩夜的寂冷。猛虎有利爪和尖牙,驰骋山林,终究飞不上天,而猎鹰一旦振翅身后就是广阔的苍穹。流沙是握不住的,烟火也是留不住的,而兰雪靖注定会高飞。
苏衍慢悠悠地跟着兰雪靖下了长岁桥,“别急着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沿着西河岸往前,一片开满火红木棉花的山丘,纵览沿河风景,明月高悬,苏衍往树下一坐,“站那么远做什么?世子爷还吃了你不成?”
兰雪靖摘了朵木棉花把玩着,“荒山野岭,我孤身一人,豺狼虎豹固然可怕,色鬼更可怕。”
话里话外说得苏衍好像是个心怀不轨的色胚一样,苏衍捡起落地脚边的木棉花丢兰雪靖脚边,“小人之心。七年前我被永留盛安城,那夜心中愤懑难纾解,喝了不少酒不知不觉就走到这儿来了。当时也是这么一轮满月,莫白桑就坐在这棵树下吹着长笛,也是这样一袭白衣,我还真以为谪仙下凡了,他就像天上的月亮,你……”
兰雪靖扯着木棉花的花瓣,不远处飘着几片死塌塌枯叶的泥潭,飞虫嗡嗡转着,兰雪靖沉下眸色,“我是淤泥。”
苏衍起身摘下一朵木棉花,“你是烈火,要么烧死自己,要么烧死别人。会舞剑吗?莫白桑才情满腹,也用得一手好剑。”
兰雪靖望着月亮,“不会,我用那玩意作甚,狐狸精自然得用媚术,不然我这身本事不是白练了。”
苏衍拍拍他的顶,“装狐狸精上瘾了?少搁哪儿阴阳怪气。”
兰雪靖委屈地弯着嘴角,“是你说我是狐狸精的,我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又嫌我阴阳怪气,那你想我如何?”
苏衍咬牙切齿,“兰雪靖你诚心气我是吗?”
兰雪靖笑了,“气着了,气就对了。”
苏衍,“你!”
兰雪靖见苏衍气跺脚的样子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得意,活脱脱一只摇着尾巴看你笑话的狡猾狐狸。月光披在兰雪靖的银上,清冷疏离,他这人冰冷多变的外壳下藏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这把火必然会烧满整座盛安城。
兰雪靖,“世子,许游抗下所有罪名死了,可汤石河这把火已经烧到东宫了,陛下现在夹在世家和东宫之间分身乏术,朝局要起风云了。”
苏衍盯着兰雪靖的眼睛,“怎么?你想去添把火?”
兰雪靖翻手抖落掌心的木棉花花瓣,“就算我不去添把火,律王和他背后的人也会去添把火。东宫成了陛下失败计划的最终受害者,某种程度上也是父债子偿了。”
苏衍,“今早不少人上奏请求彻查汤石河防线崩溃,更多的是乘机攀咬太子,毕竟许游是他力排众议推举的人。许游是死了,汤石河这把火还没灭还在继续烧。东宫现在是众人集火的靶子,陛下要摘清东宫和汤石河防线崩溃没关系怕是不易,晁音一派这时候高高挂起了,陛下不惜牺牲汤石河防线也要拉下陇西晁氏,可见陇西和陛下之间早已势同水火。许游死后,陇西不再攀咬太子,但也不会插手其他世家乘机打击报复,陛下孤立无援了。”
兰雪靖手上落了不少花粉,苏衍拿出帕子给他擦干净,“世子打算怎么办?”
苏衍抖了下帕子,“我能怎么办?”
兰雪靖,“就像世子说得,陛下这几个儿子里能继承大统的唯有太子,若是东宫被集火倒下,那么大盛的江山不就岌岌可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