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想到要为陛下鞠躬尽瘁,便觉得喝酒也了无滋味,不如回营里练兵的好。”遂钰舌尖抵着上颚,顿了顿:“大殿下此刻正是奋之时,勿要被外物扰乱心神才是,日后还要为陛下分忧,独理监国入主东宫指日可待。”
声音轻飘飘落地,没什么分量,寻常的像是最稀疏平常的规劝。萧季沉没应,遂钰自然也不要求他有什么举动,毕竟人家是皇帝的儿子,萧韫谋划多年就为了保他安全,推着这位走上皇位。
萧韫想做的很多,却始终走在极其艰难的坚冰道上,遂钰觉得自己如今大概能帮他,现在接受萧季沉便是第一步,他要像父王当初扶持还是皇子的萧韫那般,为萧季沉荡平坎坷。
萧季沉忽地想到了什么,询问道:“若是给你机会随意处置萧鹤辞,你会怎么做。”
遂钰反问:“怎么,大殿下认为是东宫幕后指使?”
“……只是随口一提。”即便心中有猜测,事实未落地前很难盖棺定论什么,萧季沉谨慎道:“当年秀州遇刺始终未能查出眉目,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与邯州作为有些相似。”
幕后,谋杀,未知世家,涉及钱财。
宁擎献给鹿广郡的第一份礼,当夜便通过名下商队送到了€€€€
从宁氏冰窖中储存的数百具尸身。
因是直接送进王府,军营里没什么人知晓,遂钰甚至并未告知与南荣明徽征战多年的叔伯。
他不信任何人,除非从自己手中培养的亲信。
人站在通向地窖的通道,森幽的寒意从地底顺着台阶攀爬而上,遂钰手脚凉,数日周转不休的意识竟然于此刻凝固,空白的像是走进一望无际的辽原,原上迷雾重重寻不得归路。
身旁的葛桐也没好到哪去,两人呆站在那动也不动,直至身后传来萧季沉的声音。
“南荣遂钰,还不下去吗。”
肩头忽地落下重量,遂钰回头,萧季沉沉声说:“走。”
仵作已经在冰窖中待命,遂钰来之前他们便已下去了,避开南荣氏直属,挑那些随行的军士们检尸。
遂钰本不想萧季沉一块,任谁也受不了当着他人的面掀至亲遮尸布,然而萧季沉算是代表朝廷,必须有他在场才能检验南荣王的情况。
百具尸体平放在地上,却能够很轻易地看到躺在高台的几具。
遂钰从尸体旁的小道逐渐向里,隔着门框一般的横梁,他抬脚弯腰步入,边走边说:“母亲,父亲和哥哥也回家了。”
南荣王府在那场大火中拼尽全力保护受灾百姓,王妃与世子妃也不例外。遂钰不愿相信事实,用军务麻痹神经,只要父王的尸身并未出现在自己面前,仍当作他们还活着,自己回府便有数不清的叮嘱,饭后与兄长舞剑逗嫂嫂与母亲开心。
再繁重也无法抑制源于心底深处的挣扎,他想见他们,却又害怕见他们,他知道森森白骨如何,被火焚烧又是什么模样。
无论生前多么璀璨耀眼的人物,死后的归宿仿佛只有化作尘埃。
许多人等着看南荣王府的笑话,想见他们家破人亡后的惨状。遂钰知道这些人想要什么,无非是他南荣遂钰一蹶不振,整日酗酒不理军务,如天地塌陷般失去方向。
“从回到父王身边的那刻起,父王就一直告诉我,生死对王府这种兵戈铁马的武将来说,并不算什么可怕的事情。”
“既然要做百姓身前的屏障,便必须跨越生死的恐惧。”
他人的儿子在初次上战场时,想必是全家鼓舞振奋,而南荣明徽却毫不犹豫给了遂钰一巴掌,将他即将应敌的兴奋给打了回去。
他迎接的是刀枪无眼的战场,并非什么战败还能死而复生的话本。
遂钰微收下巴,卸掉甲胄径直跪倒,声音颤抖却坚定:“父王,你要我做的我通通能够办到。”
南荣王府没有什么人不能牺牲,星也河埋葬忠魂无数,死亡亦不能阻挡壮志翱翔天际。
王府在鹿广郡遇袭时没有任何一人抛弃百姓,上至王妃,下至负责洒扫开门的小厮侍女,所有人都在为了百姓竭尽全力谋求生机。
十指合拢攥紧,指甲嵌进皮肉,却要控制力道不让锋利刺穿。从前唯有受伤夺得皇帝的心疼才能拿到什么,现在遂钰所能做的,便是在战场之下不留半分伤痕,保证以充沛的精力与体质迎敌。
他承认自己没有勇气掀开布帘见父母兄弟最后一面,仍然没有成长至面不改色心坚如铁般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