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你自己疯就算了,何必拉我一起,我还想活久一点,不想这么早被皇后和康阳公主弄死!」
林殷琰立刻抓住我的手:「阿宁,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
我打断他:「我不想听,你走吧。林殷琰,别让我更恨你了。」
他声音放低了:「阿宁,我让厨下做了你最喜欢的鱼鲙,鱼是从淮西郡加急送来长安的。特地做好送来的,你尝尝吧。」
顿了顿,他补充说:「淮河边的无名酒家送来的鲜鱼,我让掌柜的亲自抓的。」
我要去推他的手微微一顿。
淮河边的无名酒家,是王都里鱼鲙做的最好的,也是我最喜欢的,每回出王宫,都要和阿兄去那里吃。
当年及笄礼后我和阿兄第一次主动邀请林殷琰,就是去吃那家的鱼鲙。
我们在临江的小平台上坐下,掌柜的熟门熟路来和我们打了招呼:「两位殿下,今日还是老样子么?」
我说:「其他的招牌都各来一份,今日有贵客,掌柜的须得好好招待啊。」
掌柜的朗声应了喏,便一抹手拎起网兜走到江边下网捞鱼,我虽然看了许多次,仍然兴致勃勃地盯着看——这个位置绝佳,不仅能赏江景,还可以看掌柜的亲手抓鱼,是常年为我和阿兄留着的,勉强算是这间格调不怎么高的酒家最好的雅座了。
林殷琰说:「没想到两位殿下会来这样的地方用膳。」他打量着四周,神情隐有不适应。我料想他顺风顺水这么久,应当很久没来这种百姓的小酒楼吃东西了,便让阿乔去马车上取了从王宫带出来的酒,先给他斟了一杯,说:「郡守先润润嗓子,我们的菜是掌柜的亲自操刀,精工细活,要多等一会儿的。」
林殷琰道了谢,目光在我脸上轻轻地拂过,便酝酿起了温润的笑意。我莫名感到了一丝羞怯,垂眸不再与他对视。
阿兄轻咳了一声:「其实是阿宁喜欢,这丫头总爱到外面来吃这些,每回自己吃了,还要拉我一起来。」
我哼笑:「阿兄自己不也吃得很欢么——这家的鱼鲙在王都很有名,有一回阿翁寿宴,我请了掌柜的进宫,结果连阿翁都很喜欢呢。如今他们家是三教九流都有来吃的,生意红火得很,郡守要仔细尝尝。」
林殷琰含笑道:「既然王主盛赞,我自然要好好品尝。」
我和阿兄其实还对他存有考量,毕竟只见过一面,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放下戒心?我们又不是那种单纯的人。之所以会主动邀请他吃鱼鲙,其实只是因为那日有人寻他,他匆匆走了,留下一个说了一半的长安逸闻。我抓心挠肝地想知道后面一半,就撺掇阿兄把他叫了出来。
虽然本是为了听故事,不过除了故事,我们还聊了更多。吃完鱼鲙后,我们三人中间的气氛自然了很多,阿兄已经熟稔地称呼起林殷琰的字了。
如果没有那个讲了一半的故事、没有那天的无名酒家,或许我和林殷琰就不会有开始。
我闭了闭眼:「掌柜的捞上来后现做的才叫做新鲜,长途颠簸、耗时颇久,再鲜也不是我要的鱼了。」所以,我们的感情也不是从前那样亲密无间了,何必强行掩盖瑕疵,欺骗自己一切如昨呢。
我拉开大门,把他直接搡了出去,冷冷道:「以后谁再放他进来——」我转头,盯着一直守在门边的长史冷然道,「我不会让他好过。」
我把大门嘭的一声关上,不去管长史变幻莫测的脸色,转身回了自己的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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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我的警告起了作用,还是那日把林殷琰赶出大门下了他的面子,之后林殷琰连着一个多月没来王主府。我算是能喘口气,胃口都好了起来。
平渚公主给我送过手信,解释婚约之事是三皇子放出去的话,并跟我道歉说没能劝住三皇子。我心知三皇子的急迫,没有怪他的意思。早晚纸包不住火,不是三皇子,林殷琰这个疯子自己也要说出去的。
但是,嫡公主给中二千石的御史大夫做妾,绝对会成为本朝最大的笑话,我想皇帝应该不会这样不理智,便没把林殷琰那日的话真的放心上。
其实我着实不能理解林殷琰对我的执着,难道是我那时激动之下烧了婚书让他后悔了,现在才这样死缠烂打?
——那是淮阳兵败后,我被林殷琰囚禁在九江郡郡守府的一间房里整整三天,除了送饭的侍女见不到任何人。我用绝食抗议,终于在第三天砸掉饭碗后等到了他。
他推开房门,走到我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王主折磨自己,是以为我会心疼吗?」
我那时才意识到,他可能并不像我以为的那样爱我。
「琰郎,你原本不是这样的。」我艰涩地乞求他,「你有办法的是吗?你可以救阿翁他们的对不对?你答应过我不会让事情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你说过的。」
林殷琰把背着的手拿了出来,手上捏着那本婚书,淡淡道:「王主这么聪慧,怎么还想不到,我与你定亲只是为了方便我行事而已。多亏王主拿来的那张布阵图,才让朝廷大军如虎添翼,这么快就平定了叛乱。王主也是大功臣啊。」
我崩溃道:「所以一切都是假的,你不爱我,也不想娶我,你只是为了你的功名,不择手段,骗我上钩,好榨干我的利用价值。你没有心啊林殷琰……」
林殷琰闻言冷笑了一声,一字一顿道:「王主说得对,我没有心。所以婚约便作罢了吧,王主另觅良人。」
我倏然抬起头,就见林殷琰把婚书撕成了四五片残纸丢到了地上。他说:「自此,林某与王主恩断义绝,不复往来。」
我怔怔重复道:「恩断义绝、不复往来……」
痛苦、怨恨几乎碾碎了我的骨头,我咬紧牙,蹲到地上捡起了那些碎纸,然后深吸一口气,站起来走到熏香炉前,抖着手把碎片放到了火上。
第一张碎片被火点着的时候,林殷琰突然靠近把那张纸迅抽了出来,还将我手上其他残纸夺走,收进了怀里。他捏着我的手腕怒道:「你烧了它,是要彻底和我分道扬镳吗!」
我惨笑道:「这不是郡守方才自己说的吗?」
他紧扣住我的手腕:「是你说我没有心,说我利用你,不爱你,不是吗?你怎么不想想,我若是真的没有,你怎么会在郡守府里,你早已和你阿翁他们一起关在地牢里了!为了这个,我吃了多少弹劾和谩骂,你怎么不想想我的难处!」
我大笑一声:「你的难处?林殷琰,用我威胁阿翁阿兄投降的是你吧?把他们绑进大牢的也是你吧?你怎么反倒这么无辜了?」
他咬牙说:「我在这个位置上,就只能身不由己,你以为我愿意让你上战场吗?我多么怕有人不长眼伤到你!」
我说:「御史自己要撕了婚书,怎么轮到我烧就这么大意见?算了,烧不烧都没什么,你自己说了恩断义绝,以后我们不必再见了,我怕我忍不住会杀了你。」
林殷琰沉默许久后甩袖出去了。那日晚上,他派人传话,允许我去地牢看望家人,还送了一封信,言说他是情绪激动之下失言,并非真的要与我恩断义绝。但那之后他再没有来见过我。而刑场上他突如其来的关心,就好像自顾自跳过了那一段撕心裂肺的过往——现在还要娶我,要让康阳公主做妾,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个人,我真的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也许我曾经爱上的,只是他伪装出来的皮相罢了。
但我本以为林殷琰说的让康阳公主做妾只是说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认真的,更没想到帝后能答应。
内侍宣读完诏书后笑盈盈地同我说了句「恭喜」,阿乔机灵地塞了个金珠过去,我迟钝了片刻才接过那纸诏书。
而内侍走后,随着诏书一起来的三位绣娘却留在了这里,捧着玄色的婚服布料等我检查。
花厅里只剩下我麻木翻动布料的声音。这是过去淮阳国上贡的、我很熟悉的布料和花样,不知帝后二人赐给我这个是为了膈应我还是为了安抚我,或许二者皆有吧。
实在不可思议,林殷琰坚持要娶我,却还要娶康阳公主做所谓「平妻」,他疯了么?平妻不过是说着好听,把份例抬上来,但其实还是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