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仁见到两个孩子惊吓的样子,自知有些失态,赶忙定了定神,微笑着解释道:“这小龙团茶是宋代的一种小茶饼,始制于北宋宰相丁谓在福建做官之时,是专供北宋宫廷饮用的贡茶,茶饼上印有盘龙图案,有大龙和小龙之分,其小龙者品色做工最佳,也极为珍贵,宋人称之为‘小龙团’,这小龙团每年所产不过百饼,均深藏于大内之中,皇帝极少赏赐,二十饼才重一斤,即便是王公大臣也是求之而不得,感叹‘黄金可得,龙团难求’,大诗人苏轼在《荔枝叹》中就提到‘君不见,武夷溪边粟粒芽,前丁后蔡相笼加。争新买宠各出意,今年斗品充官茶。’这诗中提到的‘粟粒芽’便是只在这武夷溪边生长的用于制那小龙团的极其珍贵的茶叶,而丁公和蔡公则是当时有名的制茶大师,他们制出的小龙团最是精美,很受当时人们的追捧,这宋朝时期茶叶在人们生活中地位极高,对制茶技艺精熟的高人,宋人也是极尽赞美和推崇。”
“对了!”吴云牛听大爷爷这么一讲,便是激动的喊道:“这许家奶奶本就叫蔡氏,奶奶常说他爹当年就是这制作龙团贡茶的一等茶师,许家奶奶便是从小随他爹学的这制茶的手艺!前些年还……”说到这,本还眉飞色舞的吴云牛突然语塞,表情瞬间阴郁了下来。
“前些年还什么?”蓝孝悌见吴云牛表情突变,不禁心奇的问道。
“前些年,许家奶奶其实也做了一批这样的龙团贡茶,只是……”吴云牛便将那许家如何抵押茶园赶制龙团茶饼,如何在茶运途中遭那奸人所劫,如何被瑞家逼债逼死了许荷花的爹娘,就剩下许家奶奶和许荷花相依为命,还要替瑞家茶庄制茶还债的凄惨经历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
哐啷一声,蓝智一掌重重的拍在茶桌上,震得茶碗散落一片,怒道:“这等欺行霸市、勾结贼匪、草菅人命的奸商恶霸,真是天理不容,怎得还逍遥的活在这世上,却无人管治!”
蓝孝悌也是一脸怒容的愤愤说道:“大爷爷、二爷爷,你们这么厉害,便去收拾了那些坏人,帮许家奶奶和许家妹妹报仇!”
“哎……”蓝仁长叹了一口气,道:“这商匪沆瀣一气,官商同流合污,历朝历代皆有之,总之是逃不出一个利字,需以德教化众人,以法治理天下,才可得官清法正、国泰民安之盛世,民不教则风不正,法不明则国不治,这才是病根所在啊!”
“那便不管了吗?”蓝孝悌有些不解的问道。
“管!”蓝仁正色说道:“可这管也要分如何管,是治其表还是治其本,若只是治其表,便可约三五壮士,以暴治之,或寻个位高权重之人,以势压之,但即便抹去了这瑞家,还会出来那李家、王家,弱势百姓依然不得太平安稳。若要治本……”说到此处,这蓝仁转头看向吴云牛,说道:“便要你等娃娃好好读书学理,将来修书立本,弘扬文化,取法乎上,教化于民,才能正视听,明法条,持操守,继开来,消去这世间戾气,得以开创民富国强之盛世。”
吴云牛此刻也是神色严肃的盯着大爷爷,听着他所讲的每一字每一句,似是在暗下决心,时而思索时而点头,见大爷爷说完,便急切问道:“这修书很难吗?”
“哈哈哈哈……”蓝仁似是有些惆怅的干笑了几声,回道:“我和你二爷爷年少时又何尝不是意气风,立志修书,可这乱世之中,还谈什么修书,能避祸则已是万幸了。如今改朝换代,以暴治国必不能长久,仍需提倡文治,收服人心。将来你等若遇明君,能够明白武定祸乱、文致太平的道理,集国家之力,修文固本,让万民能够学到古人的智慧和经验,不断提升自己的道德修养,百姓认同自己的文化,以己身为华夏儿女而自豪,则民风便会朴实纯正,官员不为私欲所驱使,能明白自己的职责和使命,则官风便会清正廉洁。”
“明白了,大爷爷!”此刻的吴云牛竟已是泪如泉涌,眼神炯炯的慷慨言道:“我便要去修书,让天下之人都能看,都能学,都能修身立德,善待他人,让天下百姓都可安生立业,得以休养生息。”
“好孩子!”蓝仁此刻也是眼含热泪,双手紧紧抱住吴云牛肩膀,激动的说道:“从今日起,我和你二爷爷便会毫不保留,将我们所学倾囊以授,助你大志得展!”
“好!”蓝智也是满眼神情激昂,大声喊道:“便从现在开始,咱们就继续习这书法!”说着便从一旁拿出两根棺材上拆下的木棒,扔给吴云牛一根,道:“前几日教的《王羲之十七帖》里的字可都会写了?今日老头子我浑身是劲,不使出来怕要被憋坏了身子,便来舞一段这书中龙象、无上范本、天下第一的草书《王羲之十七帖》,你们可看好了!”说罢,蓝智以棍代笔,凭空点划,那草书一笔而下,连绵不绝,有时如脱缰骏马绝尘而来,有时如蛟龙飞天流转腾挪,一会儿静抹慢书,若霜林无叶,空空寂寂,一会儿急划狂舞,似舞鹤游天,群鸿戏海,其身飘若浮云,其笔矫若蛟龙,身姿展而不夸,笔迹流水行云,一贯到底,直把吴云牛看得痴了傻了,二爷爷都已收笔落定,用蓝孝悌送来的手帕擦着汗,那吴云牛竟还愣在那里,痴痴的看着前方,口中傻傻念道:“太好了,太妙了,太棒了……”
蓝仁看了眼吴云牛,笑着对蓝智说道:“这孩子真是有股痴劲,是个做学问的人,你看他那入定一般的样子,竟还在回味你那王羲之十七帖的草书。”又转头对蓝孝悌道:“你不是一直说那小子大智若愚吗?此刻他的样子便就是了。”
蓝孝悌好奇的跑到吴云牛身前,用手在他眼前晃了又晃,问道:“阿牛哥?你要大智若愚到什么时候啊?”
突然,吴云牛一下子回过了神,猛的跳起身来兴奋的喊道:“太好了!太妙了!太棒了!我就学这个,就学这个!”直把那蓝孝悌吓得摔坐在地上,惹得蓝仁、蓝智哈哈大笑起来。
三个月后,这四季如春的武夷山也迎来了真正的开春季节,此时的狮子峰上一片清新秀丽、生机勃勃、春意盎然的秀美景色,只见一少年手握一根树枝,在空中潇洒的挥来划去,似是在舞剑,又似在写字,身形矫捷,动作舒展,手腕轻柔灵动,那树枝被舞得上下纷飞,却又不失分寸,如一条游龙,从头至尾,一气呵成,竟无半点磕绊。
“阿牛哥!”一蹲坐在煮茶风炉前的女孩突然喊道:“水烧好了,可以冲泡你做的茶叶了,看看你这制茶的手艺和沏茶的手艺又进步了多少,要不要先练习练习那盖碗冲泡的手法,我再去叫大爷爷和二爷爷上来品茶。”
“不用了,孝悌!”那少年冲女孩说道:“我再走一遍这《王羲之十七帖》,你直接去叫大爷爷和二爷爷吧,我今日有新的沏茶之法,便让两位爷爷尝尝我这小6羽的手艺。”
“好嘞!”女孩说罢便向狮子峰下观音岩跑去,少年则是又拿起树枝,起笔狂书起来。
“好一个《王羲之十七帖》!”突然从少年身后传来一人赞许之声,少年大惊,赶紧收起树枝,转身看去,只见一个四十岁出头,身着蓝布外袍,头戴书生巾,背着一个大书箱的消瘦书生正端端的站在自己身后,不禁惊诧此人何时来到自己身后,竟是全然没有察觉。
“只是这‘示’字的独点,起笔应以尖锋入纸,向右下方顺势下按收笔,继而才得有收有,连上下一个‘复’字……”这书生竟也不理会少年投来的惊诧目光,只是自顾自的说着。
“你是何人?”少年问道。
“第一句就这般如此抒放,显是用力过甚,虽可尽抒豪迈奔放之情,可却曲解了原帖之意啊。”那书生仍是不理少年,只是自言自语道:“十七日这天信已写好,本想请郗司马带去,还未启程,就收到来信,那时的他应是深感欣慰,情浓意浓,这字也便应是绵绵不绝,劲力渐入才对。”
“你知道我在写字?”少年继续问道。
“你刚才写的是:‘十七日先书,郗司马未去。即日得足下书,为慰。先书以具,示复数字。’”书生看了一眼那少年,笑着说道:“王羲之的《十七帖》本是一部汇帖,共二十七帖,一百三十四行,一千一百六十六字,以第一帖二字‘十七’名之。你刚写的便是这第一帖了,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