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十个八个壮汉围攻,盛木言面不改色,可眼前的场景,却让他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
医生解下口罩,疲惫的双眼带着满满的歉意:“……对不起……阿姨,我们尽力了……”
阿姨像是没有听懂,恍惚地楞了半天,才开口:“……辛苦了啊,辛苦你们了……辛苦了……”
医护人员自动让出一条道,阿姨一如往常走到床边,为床上的人整理着衣角裤腿,嘴里絮絮叨叨:“死老头子,说好了一起走,又骗我……你个死老头子……”
阿姨以手代梳,轻轻整理着杂乱的白,眼泪也一颗一颗打在对方蓝白相间的病号服上,“到了下面,你先别投胎啊,等着我啊,下辈子我还得祸害你呢,听到没,等我啊……”
这些再平常不过的话语,此刻听来却带着细细密密的辛酸与痛楚……
盛木言听得嘴里一阵酸涩,再看旁边的6思扬,早已经背过身去偷偷擦泪了。
等再从医院住院部出来,天已经黑透了。乌沉沉的天空,看不到一丝星光。
胸口似乎有一块无形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盛木言坐在水池边,清澈的池水,从台阶一层层流下,激起蹭蹭白花。
再向下看去,水池底下,竟铺了满满一层硬币。
盛木言嗤笑一声,还真是喜欢自欺欺人。
可末了,却又翻了翻自己的钱包,掏出一枚硬币,也扔进了池子。
“盛少许了什么愿?”
盛木言没有回头,只慢条斯理道:“任先生不会笑我幼稚吧?”
“怎么会,”任擎川在望着池底折射着斑斓波光的硬币,浅笑道,“毕竟,这也算是一种寄托与慰藉。”
喷水池里变幻的灯光,映在任擎川的镜片,五彩斑斓的光线盖住了对方眼底的情绪。
“现在想想,其实人活着还真是累,”看着急诊楼外停着的救护车,红蓝灯光几乎照亮了半个天空,盛木言自嘲般一笑,“6明山忙碌了一辈子,半生风光无限,可到头来,名利钱财什么都带不走。”
任擎川缓缓靠近两步,语气毫无波澜起伏:“倒也不必这么理解,苦难催人成长,或许过后,6少会感激眼下所遭受的一切。”
感激?
盛木言目光错愕地抬起头,却见任擎川那双沉寂如黑夜的眸中,闪过一抹明晃晃的讥讽。
扶在池边的手骤然收紧,凹凸不平的蘑菇石瓷砖上,粗糙的颗粒感摩擦着盛木言的手指。
心底的烦躁,犹如疯长的野草。被堵在胸口的情绪,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点。
他倏地站起来,目光咄咄逼人:“任先生倒是说得轻松愉快,您高高在上,早就看透一切将生死置之度外,自然不会为这等小事伤神。”
面对他突如其来又的怒火,任擎川却仿若没有在意:“盛少与我观点相悖,这么说自然正常。”
语气中露出的,如面对孩童时的大度宽容,彻底激怒了盛木言。
“任先生又何必把自己伪装得如此大度,”盛木言凝视着对方没有丝毫表情的脸,眸中藏着几欲迸射而出的怒火,语气犹如闪着寒光的利刃,“自私冷漠却又要装出一副圣人模样,这么活着不累吗!”
话音刚落,只觉得四周的风仿佛骤然凝固,空气中带着让人窒息的诡异静谧。
二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任擎川漩涡般翻涌的双眸,直直探向盛木言的眼底,独属于上位者的强大压迫感,让人忍不住心底颤。
良久,任擎川眉眼一弯,低笑了几声:“有意思。”
只是,笑过后,嘴角刚升起的弧度却又瞬时垂了下来,话语间带上了平日从未有过的森冷寒意,“盛少以为,自己是有多了解我?”
一贯挂在脸上的温和表情,已尽数撕去,露出那张鲜为人知的,冰冷阴鸷没有一丝感情的脸。
这突然卸下的,独属于任擎川的伪装,让盛木言热的头脑蓦地清醒了过来。
盛木言没有出声,只是别过头,静静望着水池出神。
池子里涌出的喷泉,跃出水面,在半空中绽开,又陡然落入水底。
一阵风吹来,星星点点的池水刮在脸上,带着丝丝凉意。
盛木言忽地抬起头,嘴角漾起笑意,方才的怒气仿佛从未出现过:“任先生说得对,意见不用最正常不过,总不能强迫每个人有相同的思想。”
“能这样想,最好不过了。”任擎川笑得和善,似乎又恢复了先前的温文尔雅,只是语气间像是拈了些许嘲讽,“盛少如此古道热肠,想必得在6少这里陪个几天几夜才行,那我就不多打扰了。”
“任先生说的是,”盛木言假装没有听懂,只半仰着头,清澈双眸间闪动着细碎光芒,“今日多谢,我听说樱北街那里开了家私房菜馆,味道十分独特,下次邀你一起去尝尝?”
任擎川低下头,视线在盛木言额前沾了点点水珠的碎间徘徊了一瞬,垂在身侧的手指蓦地蜷了蜷,又缓缓舒展开:“我还有事,就不耽误盛少了,留步。”
“好,任先生慢走。”
盛木言向前迈了几步,望着任擎川高大颀长的身影渐渐远去,直至消失。
他心中不禁有些懊恼,平时鲜少失态,刚才也不知是为什么,没来由的火气,让他下意识就顶撞了任擎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