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一身机油,就是一头灰,我哪敢让你上来?」
秋水村在老国道边上,有路就有经济来源。
我爸从爷爷那里接手了修理厂,规模不大,前院修车,后院住人,养活一家老小不成问题。
糖糖是看家狗,又顽皮,身上总是黑一块灰一块,她有时扑过来,我都躲得远远的。
她哼哼唧唧地舒展四肢,露出雪白的腰,然后翘起二郎腿,语气变得有些奇怪。
「真好啊,主人还记得以前的事。你一定要永远记得我们的事。」
她翻过身,换了个更狂野的姿势,「睡吧主人,明天我带你去找秘密。」
「好。」
我轻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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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六岁,在路边水沟里捡到糖糖。
刚下过雨,沟里积了水。
不知谁家的小奶狗偷溜出来,掉下去爬不上来,水淹到脖子,叫唤声都虚弱了。
我用衣服裹着带回家,小心翼翼地给它擦拭,又喂了点糖水,小家伙才缓过来。
但妈妈在一年前宫颈癌去世,王阿姨进门不久,刚怀孕三个月。
她说狗身上都是细菌,会影响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允许我养。
是奶奶态度强硬留下了它。
「狗长大了能看家护院,厂子那么些东西,你不怕被偷,我还心疼我老头留下的家业呢!」
「我把小东西带去老宅养,养大了送回来给你们看家,我老婆子做到这份上你要是还不点头,我倒要看看村里人的唾沫能不能淹死你!」
奶奶还告诉我:
「我知道你缺个伴,养条狗而已,什么天大的事。你要想狗了就来奶奶家住,但你不能一直住在老宅,否则日子久了,你爸恐怕真会忘了还有你这么个女儿!」
妈妈孝顺奶奶,所以奶奶也疼我。
而王阿姨在妈妈生病的时候就和爸爸勾搭在一起,所以奶奶一直不待见她。
可奶奶慈悲,说叫人去打胎是大罪过,才无奈放已经怀孕的她进门。
后来王阿姨生下妹妹,奶奶也不闻不问。
她说小孩子无辜,对她不疼不爱,就是最大的疼爱。
不知是不是我命里带煞,对我好的总是会离开我。
九岁那年暑假的一天傍晚,我去老宅找奶奶,见她躺在床上,脸色不太好。
她说白天在地里摔了一跤,头有些晕,躺躺就好了。
我不放心,要去通知我爸。
却被她一把拉住。
她塞给我一团硬物,我拨开手帕,是个金手镯。
「这是奶奶最值钱的东西,是奶奶的嫁妆。原本是一对,当初卖了一只给你爷开修理厂,剩下这只你藏好,将来是你的傍身钱。」
奶奶的语气和妈妈临终时很像,我心里涌起强烈的不安。
「我还小,不要奶奶的镯子,奶奶自己保管,等我长大了再给我!」
奶奶摇摇头,紧紧抓着我的手,「听话,藏好!不要让你爸和王桂芳知道,听到没有!」
我强忍着眼泪,把镯子包好塞进兜里。
然后跑回家叫爸爸带奶奶去看医生。
王阿姨满脸鄙夷,「她不是最喜欢煲草药吗?自己搞点药吃不就得了?费什么钱?」
我爸平时顺着她,但在这种事上没有听她的,当天夜里就把奶奶送去了镇上的卫生院。
第二天他给王阿姨打电话说,要送奶奶去县城的医院。
到了第三天晚上,他又把奶奶拉了回来。
神情沉重,不一言。
背奶奶进老宅的路上,我在他身后,阳光从侧面打来,很是刺眼,我忍不住掉了一路的眼泪。
安置完奶奶,他拉着我到一旁小声叹气:
「你奶看着硬朗,但一检查哪哪都是病,已经算不清是哪个病让她头晕了。医生说让回家歇歇,没准就好了。
你留在这陪她说说话,我回去收拾东西,这几天搬过来住。」
那晚,我趴在奶奶身旁,竟然睡得莫名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