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
“我给你了整整四十六条微信!四十六条!”
手机对面,宋达的怨气几乎要凝成实质冲破话筒,他边说边用手把桌子砸的咣咣响,仿佛以此才能彰显自己的痛心疾:
“——结果你居然连个表情包都不回我?!”
路炀单手托着滑板站在电梯里,等对面吼完,才将手机贴回耳边缓缓开口:
“你有空给我四十六条对隔壁小花的深情告白,不如直接转给她微信,再跟我隔空示爱一次黑名单见。”
宋达:“……”
电话那头沉默半晌,只听宋达哼哼唧唧小声道:“那我不是没她微信吗?”
路炀面无表情地掐断电话。
恰在这时电梯叮的一声缓缓打开。
夜风沁着些许凉意从远处卷来,门口站着两位正用方言交流的老太太,大概是蓦然见到陌生面孔的缘故,不由纷纷得停住话语悄然望去。
只见电梯内,路炀把手机随意往兜里一揣,压低帽檐仿佛什么也没感觉到,缓缓踏了出去。
老小区久经时光磨砺,水泥墙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污渍,唯一的楼层标识是不知哪位鬼才用红色油性笔写在上头的阿拉伯数字,七扭八歪的字迹颇有种后现代风格。
孩童的追逐打闹声与父母的吼叫在狭窄逼仄的走道上回荡,家家户户没关紧的门中溢出微微光芒,各类综艺与电视剧的声音纷杂在一块,吵闹又和谐。
路炀穿过一扇又一扇或新或旧的防盗门,直至周身光线渐暗,风声转浓,才终于在楼道最深处,一面锈迹斑斑的绿色铁门前止住脚步。
——这门是真的很旧了,在家家户户大都更换为指纹密码双重锁的今天,它却在钥匙孔下方焊了个铁门栓,上头挂着个手掌大小的锁,锁头沉重而冰冷,匙孔里外都生满了锈斑。
路炀废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把钥匙极为艰涩地插了进去。
只听“喀嚓”一声脆响,铁门向外拉开。
路炀本来做好了灰尘漫天的准备,然而屋内却意外整洁干净,空了许久的屋子不见半丝霉味,隐约中还能嗅到些许熟悉的消毒水味。
“前几天有人来这儿打扫了一番,”隔壁听见动静的邻居突然探出头说:“平时都没见人住,我是今年新搬来的,你是这家的主人呀?”
路炀从愣怔中回过神,下意识道:“是。”
他顿了顿,又问:“您是说前几天有人来过?”
“对呀,”邻居道:“进进出出好半天,又是拖地又是扫地的折腾,我还以为有人要新搬过来,结果又好些天没个动静。”
路炀点了点头:“好的,谢谢。”
男孩子个子高挑气场冷淡,帽檐下的侧脸是昏暗光线也掩不住的漂亮,手里的滑板与耳骨上的银扣让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不易近人的冰冷气质,显眼又张扬。
但人却又是意外的有礼貌。
邻居好奇地上下打量着路炀,倒是有意再说两句。
然而不等开口,只见路炀礼貌地朝他颔,便拉开门侧身进去。
——啪嗒!
冷白色灯管亮起,照出这套面积不大的平层,客厅中央摆着套灰色软沙,茶几干净空无一物,对面电视柜上放着一个白色小药箱,上头还贴了张便利贴。
【知道你肯定要先过来,提前给你打扫过了,被套在衣柜里,记得吃晚饭,不然我就给你爸打小报告!——小姑留】
【ps:第二天我来接你,不许拒绝。】
路炀盯着最后四个看了几秒才收回视线,旋即把纸条仔细对折两次揣进裤兜,顺手打开了药箱随意看了眼。
只见里头被塞得满满当当,大都是创可贴和各类跌打损伤的药水,俨然对路炀平时热爱干什么心知肚明。
他不由挑了下眉,合上小药箱。
起身后没有回房间,而是托着滑板走到客厅的另一端。
通往阳台的落地帘紧紧闭合,旁侧没有花盆也没有绿植,只置放着一个高耸至天花板的书架。说是书架,实际上间隔层中只有几本泛黄的儿童读物与滑板相关的工具书,剩下的空格无一例外,装的都是各类轴承零件与工具。
乍然望去跟周姨店里的小仓库差不多,但又比她的货架上整洁不少,每一样都被整齐地收纳在了塑料盒中。
但可能是年限太久的缘故,隔着盒子的磨砂面,依然能窥见每一样铁质的工具上,都泛着明显的棕红色锈斑。
路炀站在书架前,目光掠过上面的每一个间隔层,由下至上,最终微微仰头,无声的定格在最高处——那里安静的平放着一块滑板。
他就这么静静凝视着,不知过去多久,才终于抬手摘下帽子,伸长手臂,轻而易举地触碰到最顶层,旋即微微屈指,在那滑板的边缘处极轻一弹。
只听他几近呢喃地说:
“我回来了。”
回应路炀的是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