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上方亮着好几个红点,路炀掠过宋达的表情包攻击和周姨的转账,一路划至中端,点进一个备注名为“小姑”的对话框。
最新一条消息源自十分钟前,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路炀踩着滑板末端拐了个弯,滑入街旁公园大门,拇指扫过键盘。
-1y:刚下车,明天过去
-今晚去我爸那
窗口上方的正在输入显示了很久,对面的人似乎删改了好几回,才终于过来一句点到为止的消息。
-小姑:那我明早去接你吧,路上小心,到家记得跟我说声。
路炀盯着前半句,犹豫片刻,还是回了个好。
时间已过饭点,公园喧杂吵闹,临近假期的傍晚人流格外密集,穿着校服的孩童精力充沛地四处狂奔,饭后或散步或运动的老太太们均是步履匆匆。
路炀将手机往兜里一揣,正想转身离开时,眼角陡然瞥见远处偌大的凹坑,里头俨然是个篮球场。
篮球健将们的夜消遣俨然还没开始,仅有的几人坐在旁侧围成圈的台阶上运球热身。
大概是也充做观众席的缘故,台阶每层被修的格外深,短短不过六七排,从上至下硬是拉出了三五米高度,年纪小点儿的学龄前儿童家长都不敢让靠近。
周遭蹬着三轮滑板车的小孩也十分自觉地将这儿视为禁区,任凭前头多么潇洒不羁,滑至一米开外的位置,便马不停蹄地踩下刹车调转车头。
——唯有路炀是个例外。
只见他在临近长阶时,长腿陡然在余热尚未褪尽的水泥地面上用力一蹬,本就处于高的滑板登时如弓箭般飞驰而出!
他穿越人海,冲破夜风,前轮触及边缘的刹那,鞋底擦过砂纸,重重踩至末端,勾板起跳一气呵成,无所畏惧地向上一跃——
刹那间,四面八方所有的动静似乎都在这一刻,随着身体的飞跃,如潮水般朝后褪去。路炀微微喘着气,只能听见呼吸与心跳在震响鼓膜。
砰砰、砰砰!
风从梢拂过,帽檐似乎向上滑去,路炀却仿佛毫无知觉,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陡然弯下腰,左肩挎着的单肩包阻挡不了他将身体弓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右手触碰到板面的瞬间,腾空的身体毫无征兆地旋转、飞舞——
路炀在这一刻逆着风,抬起了头。
他望见葱郁绿树排列而出,鳞次栉比钢铁建筑;夕阳下坠,地平深红,半轮月牙徐徐攀升,层层薄云迎风远去。
华灯初上,灯火辉煌,触手可及的璀璨人间凝聚眼底。
路炀却在这惊鸿一瞥间,越过无边阑珊与喧哗,突兀地对上了一双眼。
“——咣当!”
滑轮重重落地,带着板上的人朝前浅浅一送。
路炀下意识踩板后刹,众目睽睽之下被惯性带着朝后转了百八十度。
周遭沉寂半晌,旋即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卧槽,兄弟牛逼!”
“这么高都敢下来,还能转,这技术跟耍杂技似得。”
“妈妈我也想学那个!”
“你会学个屁。”
“能再跳一次不?我想朋友圈!”
……
路炀无视了四面八方的声音,也顾不上去捡脚边落下的鸭舌帽,黑再次洋洒垂落,阴影向下笼罩,遮住眉眼大半,只余左耳那枚银色耳扣在微光下盈盈闪烁。
他踩着滑板向后转过脸,微微扬起下巴,目光逡巡着台阶之上,掠过无数张或惊讶或兴奋的脸,最终定格在一台被高举的单反相机上。
——黑色相机体积不大,向外长凸的镜头却格外显眼。
它表面镀着层淡光,间隔十数米的距离,由上而下,如一轮银月般无声无息地照向了路炀。
夜幕笼罩,群星不见。
璀璨灯火在这一刻又被喧闹重重覆盖,消弭于远方。
相机主人似乎拍完,终于放下臂腕,露出一张即便隔着遥远距离,也依然看得出俊美的脸庞。
他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杵立在鼎沸人海之中,安静地仿佛与世隔绝。
却在刹那间像是感觉到注视,垂下眼,越过无数道灯光与阴影,同路炀四目相交。
时间有瞬间的凝滞。
人海茫茫,台阶之上灯光万丈。
少年在相机后居高临下地凝视片刻,继而徐徐扬起一边眉。
喧闹归笼的顷刻,路炀蓦然回神,他俯身捡起帽子往顶扣去,单脚一踩翘端,稳稳接住飞起的滑板横托至身侧,下一刻只见他身形猛然调转,朝后方台阶迅奔去。
路炀三步并作两步跨上边缘,旋即长臂一伸,在那位相机主人转身离开的前一秒,骤然抓住对方后领口。
“——给我等等。”;天色渐暗,世界又一次步入喧嚣,马路两侧街灯徐徐亮起,滚滚而来的晚风裹挟着难以忽视的车尾气,一刻不停地朝街边路过的人们席卷而至。
路炀踩着滑板路过一处公园时,才终于缓缓掏出已经震了好一会儿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