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言尽于此。”达窝尔回,睨着雍容华贵的母亲,“我并非在同你商议,而是告知你。”
秦之娍扶着婢女,缓步行至椅边,因为气愤背影佝偻了些许。达窝尔从母亲的神态中觉察到了苍老的意味,她鬓间那根白成了最为耀眼的存在。达窝尔透过这道背影,好似看到了从前母亲牵着自己登上汗位的场景,神色有片刻流露出动容。
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阔步迈出帐外,走向等待着他远征的队伍。
马队即将驶出辕门时,达窝尔的身后响起了一阵殷切的呼唤。他握紧马缰转身,只见一向注重仪态的母亲,提着袍摆奔走来追,叠声喊着他的乳名。
达窝尔心头一热,他回眸望了眼母亲,却听得身旁人说:“大帅要回帐喝羊奶吗?”
丹帐人娶妻要用羊来作聘礼,女人就同羊挂上了钩。这些人这样说,是嘲笑他是个还未断奶的娃娃。
或打趣或讽刺的笑声交杂在一起,激得达窝尔头脑热。他揪着马缰转身,头也不回地甩起了马鞭,只留下秦之娍孤寂远眺的背影。
那背影越来越小,身旁人的笑声也就越来越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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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玅观和唐笙听罢故意被俘的库莫人的陈奏,相视一眼,心中都有了相似的猜测。
“将虏兵带下去养着。”秦玅观叠好信笺,抬眸道,“这封信加急送至辽东。”
传令兵官接了书信,军士压着俘虏一齐退下了。
唐笙接过秦玅观递来的小巧的木柄如意,轻轻磕了三回车壁,声响短促而清晰。
马车轻晃,随着度的提升,逐渐变得颠簸。
唐笙最先开口:“陛下,秦之娍这是要向大齐倒戈,还是要同你置换利益?”
“后者罢。”秦玅观应声,“被迫远嫁的皇女,用什么家国大义强求她倒戈,实在是有些恬不知耻了。”
“是这么个理。”唐笙说,“她献上的是丹帐援军的兵马数目与领队将领,照理说,她是齐室中人,此刻得知的这些消息,真是丹帐人的实际布置么?我若是丹帐汗,便故意撒下假消息了。”
经此一遭,唐笙是真的长大了不少。秦玅观抚着手侧的木雕如意,沉吟:“你说的有理,我也在书信中提点了林朝洛。”
秦玅观偏瞧着她,眸光幽静平和,等待着她还未说完的分析。
唐笙收到了她的赞许,说话的欲望更加强烈了:“你教过的,要揣摩人心。”
她不止一次细致琢磨过秦玅观教的东西,思来想去,觉秦玅观的思维方式可以概括为“透过行为分析目的,再从目的反推行为”,朝政上的权术制衡她是这般处置的,军务上的调度她也是这般处置的,唐笙试过了几回,觉着很有效。
“秦之娍此举,一是可能帮着丹帐人递假消息迷惑齐军,二是可能被逼上了绝境,想从陛下这择一条太平路——”
“眼下这时局像她这般善用权术的不会瞧不出大齐已呈摧枯拉朽之势,丹帐同瓦格必然都是要碾成齑粉的。这假消息便是递出去,对大局而言也是无用功,最后也会给自己添上一笔恶名,招致惩处。”唐笙思忖了片刻,继续道,“所以我觉着,她递出来的因该就是她只晓得,她是想在您这谋条生路。”
“照着这个思考,那秦之娍在丹帐内部必然受到了挤兑,她递出的消息真实性也该存疑。所以我想,无论如何,都是要做好两手准备的。”
秦玅观赞许地颔:“她在丹帐处遭受挤兑至今,仍能放走方箬,悄悄给咱们递消息,便说明她手中抓着实权,也有属于自己的拥趸。”
“您的意思是,大概是真的?”
秦玅观浅笑着应下了。同唐笙说话时,她的表情总是分外鲜活。
“我觉着,她要的不仅仅是保命,或是回旋的余地。”秦玅观说,“据我所知,她在库莫苦心经营多年都舍不得放权,这种人,要紧时刻冒此风险,怎么可能只为了自保。”
“为了她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
“多少是有的。”秦玅观靠着铺满软垫的车壁,疲惫地半阖着眼眸,“但我觉着,她这儿子,也是给朕的献礼。”
“她要的是战后统领整个丹帐。”秦玅观的眼眸彻底阖上了,鼻音很重,声音也越说越低,“她这儿子便是送到朕手上的软肋,也是她退让一步,递上来的诚意。”
唐笙还是留了个心眼:“万一真的只是为了她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