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洛取下一把油纸伞,丢给了她。方清露正想事,转手就接了,再想还回去林朝洛却不要了。
她将伞丢给了差役,亦策马跟随。两个女官走了近道,将差役和军士甩得远远的。
雨点拍打面颊,她们未感湿冷,却都觉得十分酣畅,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泰华山下策马奔驰的自在日子。
周遭没什么人了,林朝洛才道;“你方才为何不接?”
方清露在雨幕中敛眸,扬声道:“这手笔太大了,我接不住!”
她其实还有话没说。
陛下确实是疑人不用,但也都是一点一点放权,十分谨慎。像这般直接将整个西域交给她,更像是种试探。陛下待她再亲近,到底也是帝王,方清露不敢接。
蕃西总督这个位置,还是长治年间设立过,那位叱诧风云的威远将军最后因功高震主被诛杀了三族。
方清露虽然没说话,但她知道林朝洛是明白她的意思的。
“诏旨未过内阁和兵部吏部,你便是接了,日后也有收回的道理。”林朝洛道。
皇帝始终是皇帝,即便她们都是秦玅观一手带出来的,是一个血水坑里滚过的交情,秦玅观也是她们的主君。不管是谁当主君,都是满心猜忌,多疑谨慎的。
陛下虽授她黑水和三千两营的统辖权,但允诺布置的位置左右都有泰华和辽东守军,她若是起了异心,两地驻军定能第一时间包夹她。
“快至京郊了。”林朝洛朝方清露笑了笑,耳后的疤痕因笑绽开,“不必相送了。”
“本官只是顺路!”方清露瞪了她一眼,“谁送你了!”
“筹措粮饷和公文批复都需时间,起码还要过一个月才启程罢。”林朝洛嬉皮笑脸,说话分外欠揍,“方大人若是想我,就多来京郊看望我。”
方清露嗤笑了声,用表情表达不稀罕,调转了朝京兆府奔去。
“雨大了,回去记得泡个热水澡——”林朝落喊道。
*
天色已暗,雨水渐大。紧闭的明窗上映过几道闪电。
秦玅观今日又梦魇了。
这是唐笙走后她头次梦魇。
梦中的时空是错乱的,她梦到了年轻的母亲和十来岁的秦承祚。他们守在庆熙帝榻前说着什么,秦玅观入殿时,三人皆用警惕的目光盯着她。
生者总是最先遗忘故去者的声音,秦玅观的梦是安静的。
庆熙帝在斥责她,母亲嘴唇翕动似是在附和,而守在父母身边的秦承祚一直在笑。
梦里的秦玅观临近崩溃,她拔剑砍向庆熙帝和秦承祚,目之所及皆为鲜红色。
她丢下了剑,张开沾满鲜血的双手,跌坐在地上。
一阵闷雷响过,秦玅观倏地睁眼,眼眸幽暗。
帐外无人,秦玅观只能瞧见摇曳的灯火。
这场景和唐笙走时很像,秦玅观回忆着这几日生的事,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白日里秦行昀的咒骂。
“散布流言煽动宗亲夺位,扩散疫病勾结瓦格的朝臣已经结成了密网。”
“他们就在这朝堂上,或是你仰仗的肱骨,或是你亲自培养的臂膀,亦或是陪在你身侧的人,他们没有一个与你同心,都只是畏惧你的权势。”
“沈长卿、林朝洛、你那些个女卫和幽州作乱的医官。兵部和督察院那些个翻不起浪的孬种。他们都算计着你,图谋着你手上的权力。你病成这样又能活多久,他们早留好后手了!”
“你也知道自己是个孤家寡人啊!”
秦玅观心口起伏,鼻息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