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了多久了……”唐笙望着摇曳的烛火,喃喃道。
“两个时辰罢了,眼下才还未过戌正。”方十八温声道,“你再歇会罢。”
唐笙撑身,方十八摇摇头,只好扶她起来。
“衙门卧房不够,我得和你挤一间。”十八五指捏着碗沿,将温水递给了唐笙,“郎中说你这几日累着了,需得好好将息。你若想到什么,就吩咐我去做。”
唐笙抱着碗一饮而尽,这才道:“方箬回来了么?”
“大姐回来了。”方十八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摸出几块油纸抱着的糕点,“你先尝尝这个,我路上忘吃了,留给你了。”
唐笙咬了一口,甜味在舌尖绽开。可吃着吃着,她嘴里便了苦,又咬了几口,她才意识到是眼泪进了嘴巴。
半月前,小十九明明还活在陛下的庇护下,未曾办过什么差的人,却在时局更迭时被迫独自承担起这些。
方十八望着她,心里酸溜溜的。
“客栈那边今日有两个常住客病了。”十八低低道,“大姐把那店主带回来了,沿途过的地方也都封了。”
唐笙的咀嚼停滞了,她道:“她哪来的人?”
方十八欲言又止,唐笙却猜出来了。
“陛下昭告京畿有疫了?”
十八颔:“你睡着那会,陛下的罪己诏已传到幽州了。”
下罪己诏,帝王是将罪责归揽于自身,自省检讨。
秦玅观明明无错却还是下了这样一道诏书,唐笙光是听着“罪己诏”三字就一阵鼻酸。
“陛下有何过错,她那样勤政,心系万民,为什么要自省?是不是朝臣逼迫她写的?”唐笙一连问了几句,“原文在何处,给我看看!”
“县衙便贴着呢。”方十八给她掌灯,引着她去查看。
帝王的罪己诏贴满了布告栏,密密麻麻的字迹看得唐笙眼睛涩,几度揉眼。
十八忧心她伤了眼,将灯举近了些。
白日里方十八读这些字句时已觉不公,她作为臣子,对陛下只有忠心和敬仰,而十九她……
秦玅观在罪己诏说明了京畿和辽东的疫病,也说明了糜烂的吏治源于她的用人不明。
她在罪己诏中说:“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将过错全部揽下了。
昏黄的灯拢着唐笙的侧颜,十八侧目,看清了她眼底的泪光。她收束了视线不敢再望,偏看着檐下的灯笼。
不知过了多久,唐笙才走进衙门。
“罪己诏利于振奋民心。”十八安慰她道,“陛下此举谋划深远。”
唐笙回眸:“无论治疫成败,辽东局势如何,我、二姐、太傅,这一众人身上的担子,都在她身上了……”
罪己诏一出,她们这些做事的便没有了后顾之忧。唐笙明白,秦玅观是想让她们放手一搏。无论成败,她都将扛住前朝的压力,护住她拔擢的女官。
可她已经病到咯血了,那样病弱一个人,为何要替人承受这么多苦楚?
上阶时,唐笙脑海里全是密折上的血点和秦玅观月下独倚窗前的孤寂身影。
她本是力缆狂澜的中兴之君,可死后却连帝号都被褫夺了。读原著时唐笙尚且为她的结局难过,而今她亲身经历了这些,更为秦玅观感到不公了——秦玅观是这个千疮百孔帝国的强心剂,是大齐跳动的心脏。
没了她,这艘朽烂的木船就要沉了。
扶着她的方十八并不知晓既定的结局,也就不能体会到唐笙的心情。她只觉得唐笙对秦玅观用情至深,竟到了伤身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