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冷,或许是因为悲伤,傅良夜全身上下都哆嗦个不停,他僵硬着双手想要将眼前人推开,却被晏西楼先发制人,强硬地扣进了怀抱里。
晏西楼唤人将柳若非的尸体抬走,温柔地抚上傅良夜的侧脸,指腹柔柔掠过他通红的眼睑,偏头垂睫怜惜地吻了吻。
傅良夜呆滞地移动着眼珠,深深地望了晏西楼一眼,随即起身坐到柳若非坐过的青石上,抱着膝呆呆地用指甲在石面来来回回刻着白印儿,直到把指甲都磨秃了,才仰头傻乎乎地盯着前方那片枯萎的莲花荡愣起了神儿。
晏西楼也敛袍随着他坐下,就那样静静地陪伴着傅良夜,等着他渐渐地平静下来。
他们迎着湖面上吹过来的冷风,彼此沉默不语,却胜过万语千言;他们就那样仰着头眺望着天边燃烧的晚霞,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柳若非死了,若是柳如是在奈何桥前瞧见弟弟这幅血淋淋的模样,准会气个半死吧。」
傅良夜垂眸望着自己秃秃的指甲,压低声音小小声地喃喃着,话音淹没在迎面刮来的风声里。
「谁知道呢?」晏西楼望着远处的残阳叹息,「但他们终於结束了躲躲藏藏日子,生生死死都在一处了,柳若非…或许会开心,若是有来世……」
「可万一没有来生呢?」傅良夜长睫蓦然颤动,禁不住颤抖着话音打断了晏西楼的话,胸口急切地起伏着。
这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晏西楼悲哀地想,抿着唇沉默须臾,去攥傅良夜的手,「会有的。」
有泪珠砸下来,落在晏西楼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尖儿一疼。
傅良夜咬着唇流着泪,他忽然想起了母妃,想起了母妃死去的那个中秋——连月亮都染了血的罪恶夜晚。
没有人会比傅良夜更理解柳若非对柳如是的愧了。
他也曾设想过,若是果真有让人起死回生的丹药,哪怕用自己的命去换一颗回来,只要能让母妃回到自己的身侧,只要能换回母妃的命,让他做什麽都可以,无论好坏,不论善恶。
傅良夜凝视着湖畔那随风曳动的枯草,望着那枯黄的草叶儿上涂着的一抹艳丽的红——那是从柳若非心口流出来的鲜血,原本滚烫的,而现如今却已经凝固了的血。
「晏西楼,说实话,你觉不觉得…挺不公平的?」他启唇喃喃出声,探身上前,将沾着血的那根枯草折断,捧在手心里细细端详,「他兄弟二人并未犯错,却被世俗所不容,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说到底是这世道於柳若非不公,纵然他因一己私心酿成大错,可他自始至终并未有意做伤天害理之事,仍选择悬壶济世丶治病救人,为何不是良善之人呢?若我是柳若非,估计会做出更疯的事儿来呢。」
晏西楼的目光黏在傅良夜磨红的指尖儿上,闻言,他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搭上了人玉白的腕子,不容拒绝地攥着人的手向自己的方向扯了一扯。
「你不会的。」他久久凝视着傅良夜,认真地同人对视,目光携着隐晦细微的爱意,静静地在人面上流连,「看到素不相识的人经受苦难,你会伤心甚至流泪;为了他人的安危,宁可舍弃自己的性命,你总是在埋怨自己,不会将过错归咎於恶人,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傻子。」
微风拂起晏西楼额前的碎发,将人眼底的温柔遮掩得明明灭灭。
傅良夜愣了愣,只看着晏西楼慢慢低了头,捧着自己受伤的指尖儿吹了吹,伤口疼倒是不疼了,反而愈发痒了起来。
「少胡思乱想。」晏西楼将傅良夜的手攥在掌心里,将人从青石上拉起来,弯腰帮人拍拍衣袍上沾染的尘土。
天色已然黯下,几颗星星在灰沉沉的夜幕中冉冉亮起。
傅良夜仰起头望着天,望着被姑妄山圈起来的两颗小星星——那两颗星星傍在月牙儿两侧,一闪一闪地彼此辉映着,好似柳若非与柳如是,生生世世,永不离分。
是夜,大泱京都丹凤,质子府。
伴随着「嘭」地一声巨响,质子府破旧的府门被凤阙禁卫一脚踹开,灰尘於月光下纷纷扬扬地漂浮在半空中,破旧昏黄的竹编灯笼在夜风里吱吱呀呀丶摇摇晃晃,一切的一切,无不昭示着此处早已人去楼空的事实。
混乱的搜查声在空荡荡的府邸中响起回音,盛怀瑜指尖搭在腰侧的剑柄上,目光冷冷地环视着四周的情况,漆黑的眸子仿佛淬了寒冰般渐渐地黯下。
「禀告阁主,府内无人,怕是已逃走了。」
盛怀瑜漆黑如墨的瞳孔骤然缩紧,眸中翻涌着不明的阴鸷,直把身侧的禁卫骇得缩了肩膀,战战兢兢地低下头去,不敢再多言一句话。
陛下猜得不错,今夜宫宴上行刺之人,果真同那西南王的小质子傅青有关。
最近西南边境有异,傅准不惮天子威严,於闽州大肆招兵买马,已然有发兵谋反之势。而他在京中埋下的这枚棋子,纵然表面上是颗无甚用处的废子,可事实上却大有用处。废子亦可为精锐当垫脚石铺路,那暗伏在丹凤城中的精锐刺客组织,躲躲藏藏隐匿了这麽久,也该忍不住动一动了。
因此,宫宴便是个幌子,是傅良轩精心设下的靶,他吩咐凤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故意露出的破绽,要的便是引蛇出洞,让他们露出马脚。
果不其然,西南王的狗竟是这般心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