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烧酒了。」她说。
「没有烧酒了?」苏伦抬起眼看她,停止了咀嚼的动作,「你没有去买?」
「我没有注意你喝完了,我——」
「啪!」
苏伦唰地站起来,狠狠扇了妻子一巴掌。
座位前的刀叉和盘子哐啷一声掀翻在地。男人瞪大那双满是愤怒的棕色眼睛,死死盯着苏伦妈妈。半晌,他一脚踢开碍事的凳子,转身走向门口。
又是「砰」一声,屋门猛地合上——男人离开了屋子。
德拉科和哈利怔怔地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苏伦妈妈的脸火辣辣地红了一块,油淋淋的鳝鱼块和刀叉掉落在地上一片狼藉,盘子没有破,里面盛着的汁水却撒了一地。
面对这样的情景,她的神色平淡得出奇,像是早已习以为常。她甚至没有伸手去摸自己被打的脸,没有显露出哪怕一点点悲伤,只是默不作声地捡起地板上的东西,又转身去拿扫帚和抹布。
再回来的时候,她瞥见了男孩们脸上的表情。
「别以为你知道什麽事情,小孩,」苏伦妈妈说,「别以为你知道什麽事情。」
哈利微微张开嘴巴,想要说点什麽。出乎意料的是,德拉科反而比他先出了声。
「他是你的丈夫。」金发男孩的语气里满是质疑。
「我告诉你们了,你们什麽都不知道,」苏伦妈妈的声音变得低沉,「他年轻的时候并非这样,小时候也不是。。。。。。人是多变的,再说这是我的选择。」
说着,她走到了窗边。
屋外已是黑夜。
「看见那个烧毁的房子了吗?那里面从前住着一个老太婆,为了提醒沙滩上的人暴风雨来了,点火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把自己活活烧死了。那也是她的选择,好的坏的都是。」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哈利望不见窗外的景色。他唯一能看见的,只是这个女人乾净利落的侧脸。苏伦妈妈凝视着窗外,明亮的眼睛未被丈夫的怒火烧出任何不堪的痕迹。有晚归的穴乌飞过沙丘,她抬起头,像是远远地听见了它们的声音。
那是哈利第一次见到苏伦妈妈脸上浮现近似於「笑」的表情。
她叮嘱了男孩们把盘子放到水池里去,从门板挂钩上取下那件黑色的斗篷,数了买烧酒的铜币,独自一人离开家。灶台上的牛油烛缓缓流着泪,哈利一声不吭地帮忙洗了碗,擦乾手後,转过身看向德拉科。
最开始,他们谁也没有出声,直到德拉科平平开口道:「我的魔杖还在你那里。」
「啊,对。」哈利都快忘了这事。
他走到通往阁楼的那把梯子旁边,抓住两侧的木条。梯子小幅度晃动了两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但已经住了一个多星期的哈利十分清楚这没什麽需要担心的。
「在这等我,我给你拿下来。。。。。。」
哈利停顿了一下。他扭过头,望向餐桌旁站着的德拉科,「。。。。。。或者,你愿意一起上来?」
德拉科看着梯子,耸了耸肩。
阁楼真的很小。德拉科从地板的洞里钻出来的时候,差点磕到了头。他小心翼翼地直起腰,柔软的发顶毫无悬念地蹭到了天花板。见他安全爬上来了,哈利扭头走到自己的床头,弯腰拿起躺在那儿的山楂木魔杖。
「你真的就住在这么小的地方?」德拉科审视地环顾这个箱子一般狭小的空间。一张床,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柜子,还有上面散落的蜡烛。房间随着屋顶的形状被压缩成三角形,德拉科往前走了几步,好让自己站在最宽敞的中间。他抬起头,看见了顶上的活板。
哈利握着魔杖直起腰,跟着德拉科把周围又看了一圈,瘪了瘪嘴,「也没有那麽糟糕。」
至少对他来说没有。
他将魔杖递给明摆着不予苟同的德拉科,十分注意不让两个人的手碰到一起。德拉科伸手接过它,将它握在手里重新熟悉了一阵,用眼神指向那块活板,「那是做什麽用的?」
哈利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哦」了一声。
「显然你可以从这里爬到屋顶上去,我之前打开过,」他说,「晚上可以看到星星。」
德拉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时,脚底传来了模模糊糊的人声。两个男孩同时竖起耳朵,屏住了呼吸。
苏伦再次回来了——他们可以从楼下沉重的脚步声听出这个。随後,苏伦妈妈也进了门。他们开始了争吵,更准确地说,是苏伦的单方面训斥。
男人的抱怨和女人的沉默隔着并不厚实的木板弥漫,一时间,整个屋子像是一个酝酿矛盾的热气蒸笼,或是轰隆隆作响的工厂机器。哈利缓缓抬起头,和几步距离外的德拉科对视。
「上去看看?」德拉科晃了晃魔杖,指向那块活板。
哈利犹豫了一会儿,然後点点头。
如果有人问,伊万度阿大地的西岸什麽时候最像一个幻境,那麽答案必定是夜晚。璀璨的繁星与绵延沙丘上温暖的百家灯火遥相呼应,如同打磨抛光後的金银细粉洒落在黑色绒布上——淡薄的月光随之将它们照亮。山丘剪影上泛起的冷冽柔光游走丶延伸到远处去,模模糊糊勾勒出大大小小的房屋轮廓。上一次哈利遇上这样的景色,还是抵达圣沙镇的那晚。
那晚,他满眼都是被海水吞噬的轮船和翻滚的救生艇,浑身浸透了冰冷的海水,身边还有个意识模糊的德拉科。谁又会在那个时候注意到岸上萤火虫飞舞一般的光晕?而如今,他费了些力气爬到小茅屋上,将将抬起头,便不由自主地恍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