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值日暮,黄昏金灿灿的暖阳洒於水面,波光粼粼。
卫陌城紧紧抓着陆琰辰的手丶红唇不自觉地抿了起来,突然产生了一种近乡情怯之感。
陆琰辰给了阿红一巴掌,命令它落下去。
阿红一如既往地不愿意听陆琰辰的话,可眼下卫陌城还在这里,它不敢造次,只能听从指示降落。
「行了,你去鬼混吧。」陆琰辰带着局促的卫陌城离开巨鸟的脊背,对它道,「记得戌正一刻回到这里,带我们回去。」
曾几何时,阿红最喜欢鬼混,
闻言几乎喜极而泣,立即展开双翼飞离海岸。
交出去的密匙裹挟在禁制当中从空而降,陆琰辰伸手接住,看也不看掷进海中。
海水接触到密匙,刹那间翻涌而起,竟在中间开辟出了一条无水路。
「哥哥。」陆琰辰低唤了一句,等着卫陌城迟钝地侧过头,才徵求他的意见,「需要我陪你一块进去吗?」
卫陌城闻言,下意识将他抓得更紧,几百岁的人了,无措得像个小孩,可怜巴巴的:「你不想陪我吗?」
陆琰辰沉默半秒:「陪。」
本想着要留一点隐私给他,等稍後再进去,现在看来,卫陌城好像不敢独自进去。
卫陌城得到想要的回答,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须臾之後,似乎是为了验证陆琰辰的猜测,
两人一开始是相携顺着海水堆叠出的隧道走,到了海面之下的时候,卫陌城人已经不知何时挤到了他的身後,牵着他的那只手微微泛潮,亦步亦趋。
陆琰辰走在前面,一会儿被他踩鞋丶一会儿又被他踢脚後跟。
反覆几次,他忍无可忍地停下脚步,还未来得及回头,便又被跟得太近丶来不及停住脚步的卫陌城撞了个趔趄。
陆琰辰受惯性往前几步,站稳回身觑着他:「你怎麽了?」
卫陌城下意识往周遭看,遂微微仰头看陆琰辰,嘴唇动了动,不知该如何解释。
陆琰辰把自已这辈子的耐心都用在了卫陌城的身上,尽可能温声地道:「禁地中除了我们和阿红,没有别人,也没有任何人的魂魄。」
卫陌城听到此话,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放心,肢体动作倒是平静了些:「我就是怕师尊不愿意见我。」
「不会。」陆琰辰仔细思考着这句话的可能性,末了摇头,「菊永长老的为人,没人比你更加清楚。」
话至此处,陆琰辰垂下眼睫,低声道:「我未猜错的话,菊永长老早便知道你因何入魔。但他直至仙逝前,连我都未曾责怪,又怎会怪你?」
「辰儿别说了。」卫陌城听不得陆琰辰将自已当成罪魁祸首责怪,「你保护了那麽多的人,师尊欣慰还来不及。何况,本就是我私自替你做了决定,还联合所有人一块瞒你」
「因」是他一手造就,陆琰辰从始至终只是被动接受「果」而已。
「我没自责,只是在客观阐述事实而已。」陆琰辰抬手戳了一下卫陌城的额角,轻声说,「是你太草木皆兵了。」
他如今是一百多岁,不是一岁,换个方式想一想,
在这个世界上,有人愿意为了他而拼尽全力丶不计後果,而不会责怪他,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陆琰辰从一开始得知真相便反应平平,卫陌城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他无法从对方的表情上面看出他究竟是哄人的丶还是心中当真那般想,犹豫片刻试探地伸出手,拉住陆琰辰的衣袖。
陆琰辰反手抓住了那只偷感很重的爪子,与之十指相扣,带着他继续往下面走。
海水逐渐遮掩了阳光,通往海底墓的隧道当中没有灯,卫陌城怕陆琰辰没有修为看不清路,不知不觉走到了他的身前。
陆琰辰没有拒绝他的好意,近距离且清晰地观察卫陌城以为他看不到丶见到沟壑时如临大敌的表情,暗暗憋笑。
好在两人对此处的路足够熟悉,不多时便进了一片坟茔之地。
御水湾的墓皆浸泡在海水当中,由一只只流光溢彩的巨大贝壳所包裹丶存放遗物。
周遭的珊瑚和海藻生长繁茂,有带电的海中生物在游动丶发出柔柔的光芒,赫然是一处风水宝地。
在密匙的作用下,两人所到之处海水自动後退,陆琰辰俯身拾起一颗来不及躲避的海星,随手扔入旁边的海水之中:「右侧最中心的白色贝壳,便是菊永长老的埋骨之地。」
陆琰辰从前阵法和符文都学得不错,惜才的菊永时长单独指导,严格来说算半个关门弟子。
後者仙逝时,唯一活着的徒儿卫陌城身在魔界,是陆琰辰亲自安排了身後事。
地方都是他给选的,他对这儿很熟。
卫陌城过於专注陆琰辰说的内容,丝毫没有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加快脚步往他所说的地方走。
一阵风似的行至贝壳近前站定,他毫不犹豫跪地,将双手伸开再合十,弯身拜了下去。
与此同时,堪堪强忍了一路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丶倏地决堤。
离开时正值师尊晚年丶再见之时已是坟墓。
卫陌城满腔肺腑之言化作沉默,半个字也没有说,就那麽保持着跪拜的姿势,浑身都在颤抖,哭得像个稚童。
陆琰辰看在眼中,在心间犹豫了片刻,将伸出去欲拍卫陌城後背的手收了回去,直起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