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黎的身旁,展开精巧绝伦的数幢建筑,立在巨大的沙图之上。
绣出城镇古道,楼台亭阁,恢宏壮丽,屋宇核心伫立观天祭台,人间万象。虽是精简缩小版的一座坛城,也是呕心沥血,巧匠大师历经数月才能完成的杰作。
慕容黎未言一语,指尖随着雕楼一幢幢抚摸着,神色极其专注。
方夜斟茶,奉到慕容黎面前,看着沙图建筑上的观天祭台,道:“王上,这是不是离州那场天灾损毁的建筑之前的原貌?”
慕容黎接过茶盏淡淡一饮:“正是。”
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如此生动巨大规模的建筑被一场天灾毁尽,方夜不免怅然惋惜:“这算是大师巧夺天工的作品,如此毁去了着实可惜。玉衡郡此次损失惨重,王上,真的打算袖手旁观?”
慕容黎将茶盏递回给方夜,淡淡一笑:“正是因为巧夺天工,才有如此威力。”
方夜放茶盏回案桌,已经是一脸焦虑:“据收到的消息,除了天灾,玉衡还有疫病蔓延开来,已是饿殍遍野。属下和萧然随时待命,只待王上一声令下,就可兵夺回玉衡。”
他很是困惑,玉衡如今快成人间地狱,王上为何还是稳如泰山,玉衡可是暗藏天宗真正的实力,若是一举被灭了,那么黎泽阁岂不是名存实亡,那怀揣阁主令牌又有何意义?
“自古皇族贵权,死后皆要被厚葬,有无数千奇百怪价值连城的陪葬品一同入墓,在金银珠宝的诱惑下,自然引得许多盗墓者的觊觎。中垣讲究死者为大,入土为安,为防止陵墓被盗,名家巧匠在修建陵墓的时候就会设置层层机关,让盗墓者止步于外。”
“然世间奇人无数,无论多厉害诡谲的机关总有人能破解,盗走陪葬品,亵渎死者英灵,让青魂不得安息。故陵墓修建时修陵人都会预留一个总控枢纽,一旦盗墓者破除所有机关,欲取走陪葬主器时,这个枢纽的自爆功能就会启动,让整座陵墓瞬间坍塌,将墓主财宝与觊觎者一同埋葬。”
慕容黎指尖沿着每幢雕楼滑动着,最后落在观天祭台的石轨上,盈盈一握,宛如春冰乍破一声轻响,紧接着哗啦啦声中屋宇就成片倒塌瓦解,瞬息之间,沙图上恢宏壮阔的城镇建筑就被夷为平地,坍塌成一座废墟,没有一幢完好。
“就像这样。”
方夜惊得说不出话来。这种机关设置,宛如神技。
陵墓的毁灭机关,是皇家秘辛,向来只有皇室继承人才知道,离州建筑的损毁,虽不似皇陵,机枢原理却是一样,万变不离其宗。
慕容黎拾起一片废墟残渣,淡淡道:“离州摧毁的房屋建筑就是依据陵墓的设计原理,每一栋里面都有这个关键的机关,只要轻轻扳动,就可瞬间坍塌为平地。这便是天灾。”
如此鬼斧神工的建筑,堪称伟大的绝世佳作,得是多少名工巧匠呕心沥血雕刻建来,为了不正面与天权交战,轻加一指就让先辈心血毁于一旦,果然主子的心思他永远不懂,方夜内心更是复杂:“可方圆二十里房屋尽数摧毁化为天灾,这代价未免太大。”
慕容黎抓起一把沙粒,向废墟中洒下,石块,巨木,雕梁混搅在一起,搅成一团昏黄废城的图卷,下着荒凉的黄土沙雨。
他淡淡一笑:“这些建筑本就为毁灭而生。”
方夜看着废城,渐渐的,心中有了一丝顿悟,天灾本为人祸,那么,离州半城疫病定然隐藏猫腻,如慕容黎所言,玉衡看似浅滩,实则是深不见底的汪洋,一旦风大卷涌出漩涡,就可吞噬万物,任何人都不能从中全身而退。
浅滩下的深渊,他看不清,执明亦看不清。
“去带佐奕来见本王,提醒他别忘了手中之物。”慕容黎轻轻拍尽手中沙粒,抬起吟畔,悠悠吹奏一曲天音。
……
未几,佐奕随方夜走进这座大殿中,慕容黎身着盛大红色冕服,斜椅在宽大的檀木雕花椅上,轻轻放下吟畔,清冷的面上依旧淡漠疏离。
佐奕施礼:“慕容国主。”
“郡主请坐。”慕容黎随手示意方夜上茶退下,看着佐奕,“郡主这些日子在本王这瑶光可住的习惯?”
“承蒙慕容国主盛情款待,不胜感激。”佐奕在慕容黎对面坐下,轻轻叹了口气,“瑶光清酒虽好,可离家太久,思乡之情甚重。”
慕容黎抬起茶盏:“郡主若是想回开阳,时机已成熟。”
佐奕微微一怔。
“天权驻守开阳的大军如今已被玉衡拖住,想必执明不能心生旁骛,可不就是郡主回乡的最好时机。”慕容黎淡淡饮茶。
佐奕沉吟着。
执明调军攻打玉衡,显然不是一场意外,而是慕容黎蓄谋已久的算计,他这么做的目的或许是不想执明涉险对付仲堃仪,或许。
仅仅是调虎离山,让天权军撤离开阳,应了他所求,而换取六壬。
原来慕容黎才是这场游戏的缔造者。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中,任每一颗棋子在棋盘上随着他的意愿而动。
佐奕慢慢笑了,真是一位优秀的棋手,他不介意从此做他手中的棋子。
“慕容国主之谋,在下拜服。”
慕容黎放下茶盏,深邃的眸中,看不出任何变化:“只是不知道,郡主玩这场游戏的资本可有带来?”
游戏场中,若是没有资本,就等着被淘汰,不介意换下一个博弈者。
佐奕幽深的眸子斜斜扫过慕容黎,两指拈着茶盏,缓缓道:“回家容易守家难,慕容国主又如何保证我前脚跨进开阳,后脚执明不会从玉衡撤军?我可不想被瓮中捉鳖。”
“既然落了子,要在这盘棋上杀上一回,哪能说撤就撤。”慕容黎道。
大家都是以天下为局,做了众生之子,不厮杀到最后岂可全身而退,执明如此,佐奕也如此。
佐奕面色微变,目光偏冷:“慕容国主为本郡主还真是考虑周到。”
慕容黎眉峰一动,微微道,“不过,郡主若是言而无信,本王既可让执明攻打玉衡,亦可轻而易举让执明撤回开阳。”
佐奕手指猛然一合,捏紧茶盏。
执明军队被引入玉衡,他有可乘之机回归开阳,就是慕容黎给他兑现的第一个承诺,意在告诉佐奕,君无戏言,他所承诺之事皆可兑现,而他所求之物,也必须恭谨奉上。
否则,他可兑现,也可在兑现的时候焚灭成灰,让佐奕之梦变成一场镜花水月。
他们的数次对手戏,佐奕都是以失败告终,他想到一句话:巧言足以拒谏。
慕容黎的朝堂,谁死谁活,向来他一句话的事,别人的反驳,他都会以巧言驳回,但他的话伴随的结局,比所闻更加残忍。
因而,他若要天枢易主,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诸侯无胆也生不出反驳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