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艘画舫,顷刻褪去争锋相对的尴尬气氛,陷入了宁静。
执明走到羽琼花圃中,坐在那张竹椅上,慕容黎曾经坐过的椅子,应该是这艘画舫上最安全的地方,玉案已被收回,脚下又变成普通的甲板,他只得百无聊赖上手玩起了那只沉香木雕就的龙。
“王上,微臣觉得玉衡郡主好歹是您和阿离的救命恩人,王上就算看不顺眼也不应该用茶水泼他……”
莫澜开口,他似乎有个毛病,不说话就会死。
莫澜你眼瞎吗,看不出是谁先挑事?执明面色冷了冷,按了按龙上的眼珠:“连你也来奚落本王。”
机簧转动,沉闷的声音仿佛湖风声在甲板下响起。
莫澜立刻跪了下去,伏:“微臣不敢,微臣只是现阿离真是用心良苦,可苦了方夜了。”
执明示意莫澜起来,跪着像什么话,手指抚摸龙耳朵:“此话怎讲?”
莫澜起身,乖觉的分析着:“王上你想呀,倘若阿离直接告诉王上寝宫里布满机关,王上总是那么心浮气躁的,王上当时会不会信阿离?或者王上会不会想要亲自去验证有没有机关?”
亲自去验证确有这个可能,若是慕容黎又拦着,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乌龙,执明有些心虚,轻轻扭动龙耳朵,道:“本王当然相信阿离。”
甲板下又传出一声沉闷的响动,声音宛如潜龙在缓缓游动。
湖风呜呜作响,总是能悄无声息遮盖那些不被察觉到的声音。
信阿离,王上你可拉倒吧,咄咄逼人的霸道语气,哪里看出来会信阿离的样子。阿离只说了不妥两字,你都能脑补出一场缱绻春光画面了,还信阿离?也莫怪阿离会不悦,莫澜内心深处是鄙视的,面上不动声色道:“王上定会认为阿离用机关之言搪塞王上而掩饰什么,阿离从来又不屑解释,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事实真相摆在王上面前,阿离为了让王上自己看明白,都牺牲自家属下,不是用心良苦又是什么?瞧方夜出来时那狼狈样,真不知道在下面吃了什么苦头,可真是委屈。”
莫澜顿了顿,又道:“大抵玉衡郡主每日陪阿离研究剑术,破解机关,寝宫才会凌乱的。”
执明将拇指移到龙鼻子上,抚摸着,细细打量着这只沉香木雕就的龙,随口道:“倒是有几分道理,还是莫澜你看得明白。”
莫澜道:“因为王上太在乎阿离了,阿离和玉衡郡主一举一动都能让王上方寸大乱,王上自然容易被表象蒙蔽,反而看事情不是那么透彻。可微臣瞧着阿离和玉衡郡主就是莫逆之交,并无不妥,更不可能有越矩之举。”
执明双目透出股寒光,感到心中一阵烦闷,不是他看不明白,而是看明白又能怎样,郁积的怒气一样压抑着他,无法泄,痛到窒息,他重重的按下龙鼻子:“你懂什么?”
执明莫澜并未觉,一道裂纹,出现在甲板的正北方。
莫澜继续道:“阿离是什么样的人,王上还不明白吗?清冷淡漠孤傲,拒人于千里之外,如今贵为一国国主,更不可能受制于人做违背自己意愿之事,玉衡郡主对阿离的好,像极了曾经的王上,王上曾经不会违背阿离意愿,玉衡郡主又岂会逼迫阿离?”
执明细细打量龙五官,龙精致的纹路栩栩如生,似乎吸引了他所有注意力,他轻轻将手移到龙口上,龙口张开,吐出龙舌,他不耐烦道:“阿离根本没有拒绝那人的意思,就那人的德行,毫无君子之风,像极了泼皮无赖,全然一个登徒子的下流货色,阿离怎能与之同流合污。”
莫澜:“王上所言极是,不过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遮遮掩掩那才叫有事,如此光明正大,说明根本不是王上想的那样。”
比如,王上和微臣总是拉拉扯扯勾肩搭背,可不就是光明正大小之谊。
一只沉香木雕就的小兽从那道裂缝中悄无声息钻了出来,它的目光深邃,紧紧盯着坐在竹椅上的那个人,仿佛一只神秘可怕的猎物,嗅到了猎人的味道,而它,就是一只专吃猎人的穷奇怪兽。
它的出现诡秘莫测,执明莫澜说得太投入,并没有现这只可怕的小小穷奇。
“阿离半个解释的字都没有,叫本王如何释怀?”执明心不在焉,他觉得这只沉香龙真是特别,不仅兽面雕得栩栩如生,七窍全都是可以活动的,他又随手扭了另一只龙耳。
缓缓的,远处那只穷奇兽转动起了漆黑的眼球。
“阿离坦坦荡荡,刻意解释岂不是坐实那种关系?”莫澜觉得朽木不可雕也,王上怎同太傅一般爱钻牛角尖,莫非是上了年纪?
一个心有九窍的玲珑之人,怎会做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蠢事。
不解释,不制止,就那样,分明就是故意气他的。
执明五指又移到龙口处,两指捏住龙舌,想将这舌头拔出:“谬论,那他们头上的簪子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还有人强迫阿离戴着不成?”
血玉簪换成了仙鹤白玉簪,还是一对,这叫没关系吗?
他似乎没有搞清楚一件事,慕容黎不属于他,不是他的附属品,他并没有资格干涉慕容黎所做的任何决定。
慕容黎是睥睨天下,征战四方,攻无不克的君王,有权利选择身侧之人,执明只是被选择的其中一个。
莫澜有些郁闷,开导王上可真是苦差,他感到沮丧无语:“这也只能王上去寻找答案了,微臣愚钝,猜不出来。”
执明向莫澜招了招手:“莫澜,过来,你不是最爱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吗?你看这只龙雕刻工艺同天权的技艺大师相比如何?”
莫澜靠了过来,仔细琢磨龙面的细细纹路,出一阵惊呼:“有过之而无不及。栩栩如生如神龙再现,没有几十年的雕功无法做到如此巧夺天工。”
“本王也这么认为。”执明一阵唏嘘感叹,又两眼放光,“好莫澜,寻找这位手艺大师的重任就交给你了,此人多半已知天命,大抵就在玉衡,本王要重金聘请他为本王雕一件珍宝。”
依执明傲娇姿态,是绝对不可能向巽泽询问这位雕刻大师。
莫澜懂:“王上想雕什么?送阿离?”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执明一脸高深莫测,捏住龙舌的两指轻轻拨动,得意道,“有趣的是,这只龙七窍都可以活动,应了那个词,活灵活现。”
莫澜感到诧异,可以活动吗?那这等手艺才叫世间一绝。
轻微的响声让莫澜嗅出一股危险的味道,莫澜脸色陡然惨变,立刻握住执明的手,制止执明拔龙舌:“王上,阿离交代过,不能触碰任何物件,你忘了?凹陷凸起的可活动的任何按钮都有可能是机关。”
“本王没忘,但本王相信,那人专门设计给阿离来操纵航行的这个位置一定是最安全的。”执明扒开莫澜的手,拔出龙舌。
他没有别的意思,就想测试一下所谓的机关,究竟是耸人听闻,还是威力巨大。
他按遍了七窍,整艘画舫从始至终无声无息,不过是骇人之言,不足为惧。
执明忘记了一句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反过来也是成立的。
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