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他的下属。
慕容黎举杯,遥敬执明:“执明国主若是觉得阿巽失礼怠慢,本王谨以此酒给国主赔个不是。”
言罢昂头饮尽。
执明望向慕容黎,眸子中有深深的痛。
阿巽。执明国主。
尖刻而残忍的称呼,每一字,都撞向他,造成十级的伤害。
好一个礼数周到,无懈可击。
他一国之君,替一位属郡下属向自己赔不是,荒唐至极。
他纵容那人的任意妄为,纵容玉衡草莽做派,纵容他们无视王权无视法度。是因为那人不是他的下属。
不是下属!那是他的人。
他选择对那人敞开心扉,而不是他。
可执明却不能做什么,他千里跋涉,是来解释,言一句道歉,不是持着刀,继续剜他的心。
四座无言。
只有鼓乐之声,依旧振振响起,试图掩饰执明内心的凄惶,酒水被一杯杯饮尽,整片狼藉,最后莫澜扶着跌跌撞撞的执明,执明口中酸涩暗哑,不成语句:“酒……好酒……真是……好酒……”
那支白玉簪,闪着耀眼日芒,刺痛他的眼睛,滚烫的泪水突然就落了下来,头痛欲裂:“宾主尽欢,好一个宾主尽欢……”
他是君王,君王是不应该有痛苦的,为什么心,只是在不停地坠着,坠着,像是无止境的深渊。
慕容黎望着执明,静静等待着,等待这场宴饮散尽。
……
宴饮结束,执明醉了,醉得吐尽一切酸楚,仿佛连心都要吐出来,吐得肝肠寸断,瑶光国主吩咐人务必照顾周到,换了身衣服就去了牢房。
关押那名刺客的监牢并不大,也很简陋,和普通的牢房没有什么区别,显然,在玉衡这个高手环伺之下的金汤中,南风并不担心刺客有能力逃跑。
他引慕容黎到了牢房门口,就很自觉的退了出去,在慕容黎面前,南风就毕恭毕敬,礼节甚谨,小心翼翼做好分内之事,从不多言。
刺客手脚被绑在七根支架上,他的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似乎玉衡的人并没有对他动过大刑,但是细心一点就会现,他的皮肉在一块一块鼓动着,仿佛血肉里已经滋生无数蛆虫,从骨髓深处啃食,寸寸向外扩张,宛如下一刻,肉体爆破,这些体内的蛆虫就会展翅飞出。
他的每一块骨骼都会裂开剧痛不已,每一寸肌肤都会出腐败的气息,他靠着意志勉强支撑,面上汗水如珠玉般大滴大滴坠落,神智却清晰无比,疼痛也清晰无比。
庚辰为慕容黎搬了一把椅子,慕容黎就坐在那把椅子上,手里玩着吟畔,久久注视着那名刺客。
刺客抬起头,望着傲岸而坐,如一座高山般的慕容黎,声音有些沙哑:“你就是慕容黎?”
慕容黎平静道:“你为什么要等本王?”
刺客顿了顿,沉默着。
慕容黎的声音透出一股莫名的森寒:“你的脊柱已被击断,靠着这几根支架勉强支撑,只要解开绳索,你就会整个瘫倒下去,变成一滩烂泥。你的每一口吸气,都伴着骨骼裂开的剧痛,每一口吐气,都得承受万蚁噬咬。你是死士,无论开不开口,迎接你的,都是死亡的命运,你内劲深厚,本可以咬舌自尽,就不必承受这种惨绝人寰的酷刑。”
慕容黎轻抚吟畔,对眼前这个刺客,第一次有了怜悯,有了点敬畏:“你忍受着直透骨髓的痛,不愿死去,这意味着,在没有完成主人交待的任务之前,你不能去死。”
刺客的嘴角透出淡淡的笑意,这笑意在四周阴森的光影下显得有些古怪:“不得不承认,慕容国主果然是个很好的棋手。”
“你主人想做本王手里的一枚棋子?”慕容黎嘴角牵出一丝冷笑,他配吗?
刺客古怪笑意渐渐隐去,道:“换做以前,刺杀执明国主就是死罪,自是不敢再与慕容国主谈条件,不过今非昔比,就算主人告诉了执明所有真相,化解了与慕容国主的误会,慕容国主还是会现,你们之间的关系无解,从无信任可言。主人只是选择一个恰当的时机做了对的事,想效忠一位没有软肋的君王。”
执明返回天权途中,佐奕刺了执明三剑,告诉了执明子煜之死的所有真相,佐奕很清楚,慕容黎一开始想要的只是解除误会,想与执明和好如初。他说出真相是让慕容黎知道他的诚意,让执明把矛头对准仲堃仪。他一直按兵不动,无非是等,等慕容黎的这根软肋拔除。
事实无论是三分真还是七分假,这一切,都绝不能是慕容黎亲口告诉执明。所以,佐奕就充当这个传播事实真相的媒介。
慕容黎也很清楚,佐奕会在那个时候告诉执明这些事实。
只不过沧桑变幻,世事无常。知道真相后又如何,努力想改变结局不过是一出荒诞剧,
天下任何两个人都可以是朋友,唯独他和执明,不是。
慕容黎澄澈如水,毫无感情,淡淡道:“你这是在揣测本王!”
刺客一双眸子黯淡下去,仿佛早已麻木,感受不到痛苦的存在,摇头道:“在下奉命行事,国主九窍之心,不是我等所能揣度得了的。”
慕容黎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冷淡:“本王手中的棋子每一枚都会摆放在正确的位置上,你主人这颗棋子走的是棋局中的哪一步?”
刺客轻轻道:“六壬,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