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的温暖席卷,缓缓游遍全身,将他凝固的冷血点燃,那具早已冰冷的躯体正在慢慢恢复知觉。
慕容黎感到一阵麻木笨拙的痛。
他眼眸轻微睁开一线。
潺潺流水携着杜鹃花瓣,萦身而过,温水中升腾的雾气在阳光下化成夺目的彩光。
巽泽靠在对面的潭壁上,天蓝的衣物在水中飘浮成一幅画卷,容颜看上去有些不真实,嘴角挂着一个微笑,仿佛这个姿势保持了很久,他的束不知何时被解开,完全铺陈在水中,随着水波微微起伏。
熟悉的记忆涌上心头,慕容黎的心升腾出一种强烈的安全感。就像护他的蓝衣阿煦,一直未曾离去。
他张嘴,想出声音。
水波起伏,巽泽身形微动,就荡到了慕容黎面前,几乎贴上慕容黎身子,他手指白皙修长,包含着无限怜惜之意轻轻将白玉簪点在慕容黎唇上。
慕容黎一怔。
巽泽的声音很柔,很轻:“嘘,阿黎,别说话。”
这个淡淡的微笑,这个温存的眼神,就在这个不经意的刹那,将慕容黎生命中那沉郁的黑暗打开了一线。
“听我说。”巽泽一只手臂撑在青石潭壁上,一只手拈着白玉簪点着慕容黎的唇,几乎将慕容黎拥入了怀里。
“阿黎,你睡了很久,久到血液几乎凝结,这具躯体冰冷至极,必须受这硫磺赤火水浸泡才能彻底驱除寒气。你服下解药刚醒来,切记不要言语,乍然声会导致声带干裂破碎,疼痛不止,甚至可能失声。”
慕容黎注视着巽泽,这张只有对着他才会那么柔煦的清俊面容上,已被这滚烫的硫磺赤火水蒸出细小的汗粒,微微红,竟陪着他,受这热泉烤炙。他心下宽慰,仿佛只要在这个人身边,前路就不会再荆棘丛生。
他眼中有一丝细微的感情波动,似乎在问,解药,你去了琉璃?
巽泽笑道:“如阿黎所料,子兑陈兵十万,巨舰铺满雾澜江,有趁虚而入之势,我就随手将他的这个人间理想扼杀,让它成为人间妄想。子兑就乖乖的交出了解药,阿黎不是说过十万精兵将是杀他之剑,我已替你完成了这项艰巨的任务。”
慕容黎看着说得如此轻巧的巽泽,有震惊,忧惧,欣喜,最后都化为深深的感念。
独闯琉璃十万精兵的那一刻,或许他所有的仙姿风仪,从容优雅,都灰飞烟灭,不惜沦落为魔,用杀戮与热血,只为他换来一线生机。
那时,他说,天大的事都要等他。
等他,便是山海一诺。
可世事无常,与天权王的信任又一次崩塌,本以为,天意如此,命定之数,在劫难逃。毒吐血的最后那刻,甚至送出密信将瑶光金印托付于他。
却得他千里河山一人独闯十万大阵,终不负这一诺,带回解药,换得重生。
清朗的笑意浮现,慕容黎轻轻点头。
此生此情,铭记于心。
巽泽玉簪从慕容黎唇边移开,轻轻道:“瑶光很好,阿黎放心。我去给阿黎准备蜜酿,润喉舒音,阿黎且再泡足一个时辰,重生之后定然神清气爽。”
慕容黎点头。
巽泽眼中柔情化开,似将这片水域也点染上温和的笑意,在那一刻,幸福无所不在。
他从水中走出,全身点滴与烂漫花瓣一起,走向那间雅致的木屋。
……
水珠迸落在慕容黎脸上,慕容黎没有动,只是轻轻闭上了双目,任炙热滚烫游移全身经脉,舒缓冻僵凝结的血液。
不做任何思考。
缤纷的落英,纷纷扬扬散落,铺满澄潭,尽情绽放。
慕容黎没有躲避,任水中娇花沾身,光影在他身上无声转移,清澈的水流声,簌簌的花落声,远处偶尔传来的虫鸣鸟雀声,一时间宛如置身仙界圣地,再无红尘羁绊朝堂是非,他便是山中隐士,高远清绝,前尘旧梦只在这一洗涤中随波流去,再不留下一缕尘埃。
国破流亡后,这是他第一次能如此纯粹安宁的享受静谧。
大概已过一个时辰,全身血脉舒畅,四体通泰,慕容黎走出热潭,轻轻振衣,娇花惊散,如血的中衣已不留半缕花瓣。
他久立阳光下,直到水迹干透,才缓缓将散乱的长重新束起。
红衣一件一件穿上,最后束好精致的腰饰,装点成帝王之雍容。他淡淡的看着天地之间的一切,眸子中汇聚着无上威严与智慧,如阅尽轮回般散出不容谛视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