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兑睁眼,缓缓抬头,就见一个淡淡的人影踏着一叶扁舟出现在遥远的江面上。
轻舟轻行,巽泽负手而立。
金黄色的明月仿佛一只硕大的圆盘,悬在他的身后,蓝衫落落临风,一如站在月殿中的神袛,俯瞰着众生蝼蚁。
这距离是如此之远,然而子兑仿佛有种被逼视的错觉,他站了起来,出苍穹之音:“来着何人?”
仙人,那是愚昧无知的人祈求上苍垂怜时幻想出来仰视的对象,子兑雄霸天下,王者之风,自然不信仙邪神魔。
风轻月冷,巽泽的声音缥缈如风,隔着百丈江面,飘到子兑耳中:“路过打秋风赏景的。”
子兑虎躯挺直,目光冷冽:“阁下走错了地方,过了雾澜江就是琉璃境内,无风无景可赏,阁下请回。”
巽泽微笑,如月清俊,如日威严:“实在不能如您所愿,在下赏的就是琉璃风物,打的就是您的秋风。”
他的声音温煦无比,但子兑能感受到有种威严肃杀之气,凌空压于自己身上。
这人是来找死的。
“布阵。”
子兑右手轻轻一挥,大营中徒然响起一阵嘹亮的号角声。
战甲摩擦声也随之震响,十万精兵,不愧是王族精兵,经过短暂的混乱,片刻喧闹,便静了下来,整齐列队,二十艘巨舰围成十面埋伏阵,里八艘,外十二艘将整座营盘及子兑护住。
十万精兵,却不能令巽泽有一丝动容,他站在轻舟上,手持琉璃盏,从腰间酒壶中倒出鲜红的酒液,月下举杯,淡然浅酌:“子兑国主毁约忘诺,在下前来兑诺。”
子兑一怔,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十万精兵,将是我杀你之剑。”巽泽的身影本来远在天边,瞬息之间,忽然清晰起来,一双眸子冷冷注视着子兑,“子兑国主莫非记忆有损,这才多久,就忘得一干二净。”
轻舟,距巨舰之阵不足三丈。
子兑脸色骤变,想起来与慕容黎的那局棋盘赌约,棋差一招,便退回雾澜江以北,从此再不入中垣,否则,十万精兵,将是他杀死自己之剑。
他是那个雄霸天下,以万骨枯为万世功勋的伟大王者,如何会将天下霸业压于一盘可笑的棋盘之上。况且,下这个赌约之人马上就将成为枯骨,子兑如何还会在意。
所以他的骤变慢慢拧成一股轻蔑:“狂妄自大,本王便在此恭候阁下高招,看阁下如何以十万精兵为剑取本王级。”
他挥了挥手。
号角再度响起,天空骤然一亮,两万精兵一齐拔箭,万箭齐。
那光芒漫天锋利,带着凄艳的死亡之气。
箭光化成一团锋芒闪烁的妖云,朝着巽泽轻舟轰然腾去。
这一击,方圆十丈之内,都会成为死地!
子兑带着心满意足的嘲讽,仙人还是妖魔,都让你有来无回,区区一人而已,何足惧哉!
不可一世嚣张跋扈的人他见多了,一人想阻拦他十万大军前进的步伐,痴人说梦,他要将这人的美梦捏碎,万千箭羽扎入他骨血,丢进雾澜江喂鱼,让他骨头渣子都不剩。
巽泽举杯沾唇,看也不看满空箭影。
衣袖挥舞,倏忽间他的身影动了动,仿佛一道闪电在月下蜿蜒空际,电飙雷旋之际,已越过箭雨到了十万精兵大阵之中,萧然而立。
满空箭羽飞腾,落水而没,荡起千万水花。
巽泽举起酒杯,遥祝子兑:“十万精兵,在下当然杀不完,不过……”
他嘴角浮起一抹勾魂摄魄的光辉,身形再次拔空而起,宛如神龙般直上九天,刹那间风云怒变,诸天神魔冷然凌厉。
他从腰间取出一排小小的玉瓶,用力一挥手,玉瓶粉碎,瓶中盛着的鲜红化为一片血雾,飘满天空。
血雾缓缓落下,被风吹散,散于十万大军的每一处,竟无一点痕迹。
巽泽悬于空中,一如站在月宫中的仙人,眼眸抬起的那一瞬间,像是神明的眼睛,寂静的审视着每一个人。
十万精兵呆立。
巽泽微笑,身形倏然变幻,如利剑从天际飞纵,直逼子兑。
子兑心下一颤,忍不住跌倒在座椅上。
巽泽落下,站在子兑面前,琉璃盏中酒液未洒一滴,浅饮一口:“不过,于千军万马中取你的级在下就如探囊取物。”
子兑大吃一惊,张口要说什么,巽泽气劲倏然爆,月光猛然沉重起来,轻云似乎化为万钧巨石,子兑感觉到自己的骨骼被压得格格作响。
他心头闪过一阵惊恐,从腰中拔出长剑,气劲怒卷而来,手腕骨骼几乎粉碎般疼痛,五指忍不住张开,长剑跌落。
这瞬息之间,船上的士兵列着整齐的阵势,一手刀,一手盾,迅捷而严肃的逼近巽泽。
巽泽转头,一双眸子冷冷扫过他们,凌厉的气劲在他们身上停留。
他的双眸是如此深沉,仿佛蕴含了整个幽冥,仅仅一凝视,就让人忍不住心悸,他们隐约有种恍惚感,只有杀人如草芥的人才能出这种气劲,他们脚步顿住,脸上全部都露出了惊恐之色,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刀和盾从手中掉下,腿一软就跌倒在甲板上向后慌忙退着。
这根本不是仙人,而是魔,是将屠尽世间一切生灵的神魔。
但巽泽凌厉的杀气在他们身上只停留了一瞬息,便倏然退却,仿佛什么都没有生过,他袍袖一拂,坐到了子兑对面,姿态极为随意,又为自己浅浅斟了一杯红色酒液:“子兑国主集兵在此,莫不是想割裂中垣?那在下来得可真是不凑巧,坏了您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