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如墨一般垂下,一半被一支玉簪随意挽起,绑了一条蓝色飘带。他目中清贵高华,雅如静水明月,佐奕的到来,并没有惊扰到他半分。
佐奕静静的在他身旁站了片刻,终于按耐不住,道:“本郡主每次前来,你都不抬头看我一下吗?”
乾元衣袖缓缓抬起,又在纸上添了一笔,他的所有心神中,宛如只有面前的图纸,容不下其他,良久,才缓缓道:“我说过,不要把我拘在这军营之中,我不喜欢。也不要派那么多人围着我的住处,跟坐牢似的,我不习惯。”
佐奕绕过矮几,站到乾元身后:“你的性命对本郡主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上次你被掳走,本郡主想想还是一阵后怕,若是早一些把你接到本郡主身边,就不会让你身陷囹圄。”
他炽烈的目光中满是一片赤诚。
若是别人说出这话,定然觉得是软禁的托词,但是佐奕对乾元说出这话,就是满心真城。
乾元沉默。
是的,他说过,你记得,若有事,定要保住性命,要记得,你的性命对于本王来说,比什么东西都重要。
茫茫尘世间,只有他才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乾元执笔的手终于停下,无声的叹了口气:“你如此折辱一国之君,可有想过退路,恐怕这今后的路都不会太平。”
佐奕将矮几上的图纸缓缓抽出,细细琢磨着:“你说过,这批飞隼经过改造,留了一个致命的缺陷,只要稍微在这个缺陷上动动手脚,飞隼便会散架,化做一堆朽木。”
“飞隼被夺,你是故意的。”乾元无奈的笑笑。他不得不承认,他们的战场,形形色色,计划之内还是计划之外,真假莫幻,都在他们的安排中。
这安排是如此精妙绝伦。
佐奕慢慢的笑了:“除了你,我不相信任何盟友,执明有句话提醒了我,若是仲堃仪胜利了,可还会有我的一席之地。所以,我告诉了执明一些他应该知道的真相,一些他不应该知道的我就不说,我如此做法,就是要加大执明对仲堃仪的仇恨,让他们先斗个两败俱伤,我才能从中渔利。”
乾元沉吟不答,他不喜欢这些勾心斗角的算计,他只喜研究土木之术。
佐奕静静的看着乾元,眸子中宛如夜晚的幽潭:“我总是觉得这背后还有什么人在操控着一切,又琢磨不透,就绑了执明作饵,若是执明断气这人还不出来那执明死便死了吧,最终虽然将这人引出来,但却让我更加后怕。这个人,完全不在掌控之中。”
乾元缓缓抬头,烛火忽明忽暗,流泻在他脸上,照出了他散逸清透:“你说,会不会慕容黎化为鬼魂回来了。”
他的话,让佐奕感到一阵不安。
……
出宣城十五里,有一座驿站,供往来商旅行路之人息脚,从前,一直有位老伯在此燃起炊烟,添一些烟火之气,不至于让这座驿站落满尘埃,尽是些荒凉。
自从天权向瑶光兵之后,这位老伯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从此,这座驿站再无任何炊烟升起,茶具桌椅落满了灰尘,墙边的矮脚处,也生出了杂草,一阵风拂过,掀起一堆堆枯枝败叶,连屋内的蜘蛛网上也落满了尘埃。
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净土的。
它,诠释了战争需要付出的代价。
片片尸骸,白骨支天,没有任何一个角落可以幸免,哪怕它只是一个小小的驿站。
两个时辰前,一辆双辕马车不知从何处而来,停在驿站之外,从车内下来一人,不动声色走到驿站中,开始打扫。
很快,驿站就被清扫出来,一尘不染。屋内燃起了蜡烛,烛火照亮了这夜色。
慕容黎掀开车帘,望向虚空,看见的,是一轮皎洁的白月。
他面色平静如水,缓缓下车,驻足在驿站前的月色中,红衣及地,额前两缕秀随风逸动,轻飘飘的拂到耳畔,稍不注意,就能勾人魂魄,美到极致。
清风明月,向来不引人注意。
突然,背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异响,慕容黎转身,就见同样一身红衣的巽泽,拎着执明从半空中缓缓落下。
巽泽脚未沾地,就直接将执明向慕容黎扔去,就像扔走一个烫手山芋。
慕容黎不由得一怔,本能的挥手接住执明,揽在怀中。
血腥之气扑鼻而来,慕容黎身子震了震,握着执明的手,突然,感到一阵冰冷。
“王上,怎会伤得如此之重?”他的眸子中有一丝陌生,这句话,问的是巽泽。
巽泽挥手在身上拂了拂,仿佛拂去被执明沾染上的俗气一般,然后耸了耸肩,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慕容黎深邃的眸子中看不到任何波澜,不再理他,搂着执明走向里屋。
“我已经给他吃了护心丹,命是保住了。”巽泽向慕容黎扔来一个瓷瓶,“上好金疮药,给你。”
“有劳郡主。”慕容黎反手接住,脚步未停。
屋内已被庚辰打扫得一尘不染,就连那唯一一张床榻已也清扫干净,铺上了褥子。慕容黎轻轻将执明放在床铺上,一沉手,开始解他的衣襟。
一寸一寸。
血液有已凝结风干的,也有才渗出的,全都混杂结成血块将衣服与血肉粘在一起,每解开一点就能感受到执明的痛苦就多一分。
慕容黎的动作有些凝滞。
一点寒芒从他眸子深处闪过,森寒的气息蔓延过整个驿站。
庚辰立于慕容黎身旁,看着执明的伤口也是触目惊心,木讷的问出一句话:“公子,这是谁伤的?”
“佐奕。”慕容黎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伤了执明,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