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画屏不轻不重问道:“你接着跑?”
紫袖又是心痛,又是后怕,更被他一副无赖模样气得要跳脚,便催促道:“你的腿也坏了……不要到处走,回去养两年。”
展画屏只当没听见,蓦然问道:“你过得好吗?”
紫袖也当没听见,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上前两步哼道:“这给你。”手腕一抖已然抛出,平平飞向展画屏,飞得极稳极缓。
展画屏站起身来微笑道:“劲力见长。”待那信飞到面前,伸出二指一夹,见信封不曾封口,掏出里头的纸来,略一浏览便道:“养气运气之法,保心脉的。家里那药方子,也是你放回去的罢。”
紫袖道:“不,这个同药方不一样……”尚未说完,见他信手便将那纸连封撕成几片,拈在手中挑衅一般冲他晃晃。
紫袖目瞪口呆。虽然早已记得牢,眼看自己的心血就此粉碎,毕竟意外。
——他生气了。他想。
果然展画屏道:“我不要这个。你跟陈麒枢怎么说的?”
今日又不能善罢甘休了。紫袖把心一横,答道:“保证了再不见你。”说着便越镇定,“我都知道了。你是谁,你要做甚么,为甚么做,又做过甚么,我都知道。”
“你都知道,”展画屏失了笑容,微微皱眉道,“为甚么不告诉我?”
紫袖反而笑问:“告诉你?那时候我告诉你,就有得商量么?你就能告诉我有办法解决你的内伤,还能没事人一样地过?”他也死死盯住展画屏的眼睛,“你说良心话,有么?”
展画屏老实答道:“没有。”
紫袖点头道:“这就没得说了。”他脚尖微动,挑起地下一片碎瓷,伸手捏住。只听王爷脱口叫道:“你做甚么?!”
话音再快不如他的手快,刹那间瓷片已抵住了脖颈,紫袖道:“都说清楚了,咱们早也告过别了,你走罢。是我自己向王爷保证,谁也没逼我。”
展画屏已来不及朝前抢,只冲他道:“那时没有办法,现在却未必,我如今已安然无恙了。”
紫袖连眼都没眨,朱印面现难色欲言又止,最终默然;只有王爷冷笑一声道:“你这谎话精,此刻再扯谎说我那颗药见了效,可是没人信的。”
紫袖抬起手来阻止了他,平静说道:“你走罢,不必说了,这件事我说了算。我数到三。”随即便道,“一。”
展画屏见镇不住他,眼神一闪怒道:“你敢割破自己一层油皮,我今天血洗大般若寺。这些人命全部算在你头上。”
——他真要生气了。紫袖面上波澜不惊,热血早已冲了满头,心乱如麻之际倒有了胜算,笑答道:“反正我一闭眼就全都看不见,随你。”又道,“二。”
展画屏像是不相信这话出自他的口中,显然一怔,随即朝他走来。王爷急得嚷道:“展画屏!你不要逼他,你以为你徒弟会听你的话?”
展画屏像是走得很快,紫袖已分辨不出,只感到他的那股气势汹涌席卷而过,几乎压得自己瑟瑟抖。他一面生畏,一面却又生出一股决心,那决心自两年来的自省,从小到大的依恋,以及对生死无喜无哀的觉悟,以至于冲破了展画屏的威压——放在从前,绝无可能。
没有第二条路。展画屏出手便不认输,但这场对峙只有一个人能赢。他向后疾疾退去,却握紧瓷片,手肘微动,便向颈中割下。
疼痛袭来的一刻,他倒觉得松了口气。如果能将展画屏逼退,他就赢下了这一场;如果不能……
瓷片转眼切进脖颈皮肉。但也仅仅只是切了进来而已——甫一加劲,只觉手腕内外两处穴道同时一麻,便再也加不上力气,身前有一角信封、一团茶叶,与手中那瓷片一同跌落。
展画屏和朱印同时抢上,瓷片虽小,紫袖颈中鲜血已涌了出来。二人如同排练过一般齐齐抬手,一落于头颈,一落于前胸,封住他大大小小数处穴道止血;再从怀里取出药来,外敷内服一气呵成。展画屏从衣摆撕下整整齐齐一条布来,给他缠好伤口。
紫袖方才心情激荡竟忘了朱印还在旁边,被两人同时制住自然毫无还手之力。此时有些迷糊,如同案板上一条半死的鱼,只得被料得服服帖帖,却将一应手势动作瞧得清清楚楚,心生钦敬,早已忘了身在何处,只回顾二人功夫,不由默想:当世两大高手之精妙迅捷,难得一见;不知并肩作战又是何等风采,可如今素墨兰汀都已不在,哪还有人能迫得他们全力一击呢?
茫然间眼神游移,才同展画屏四目相对,回过了神。展画屏道:“皮痒了不是?”声音甚轻,杀气却霎时漫了出来。
朱印身形一晃,便即奔向王爷身前。紫袖刹那间寒毛倒竖,知道他要找王爷后账,势必闹大,吓得拉住他衣袖小声求道:“别动手。”
展画屏不说话,将他横抱起来,朝台阶走去。紫袖刚要挣,只见他眼帘半阖道:“想不想陈麒枢活命?”便再不敢动。
朱印向日葵一般跟着二人的方向转了半个圈子,展画屏却只将紫袖轻轻放在一张椅上坐了,自己拖过另一张坐在旁边,问道:“为甚么死也不要见我?因为不想我死?”
紫袖道:“我活着,你能断了这份念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