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忖离英雄大会举办的时日已不足两月,即便这场江湖聚会再怎样轻如鸿毛,离京城这样近,自己也必然是要去看看的;何况此次由大般若寺亲自动,意图明显是冲着魔教,即便凌云派不来,他也要到场才行——索性不如早些进京。因此告别了嘉鱼,便朝京城去。
待进了京,他倒踌躇起来:皇帝说话能省则省,金错春也没有告诉他如何找人,总不能当真闯进皇宫去;那枚金龙牌他一直藏在随身包袱里,却不知何时掏出来才算恰当。只得捡着热闹之处走了一遭,在红叶大街上少说也绕了十个来回。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未等他失了耐性,有人便自行来找。二人在人来人往的点心铺里转了一刻,金错春仍旧戴着那张麻脸面具,买包点心的工夫,以极低的声音,隐晦地说了些路线和切口,临走时忽然揽着他肩膀道:“殷侍卫,莫以善小而不为。差事虽不起眼,照样能向上爬。”
紫袖看着他的身影混入人群,怀中被他塞了那包点心,还多出一张英雄帖。他便径直回了王府,给西楼送了信,自此又与从前一般,每日练武,偶尔也去承安殿给六王爷值守一个时辰;白日里有时出门探看,他不说,六王爷也不问,各自相安无事。
这日又去街上瞧过,只觉江湖人士比起以往略多了起来。他照例不动声色地查看过街头巷尾的联络符号,向回走时,却见王府外头街口上一个人朝着他迎上来,风尘仆仆,竟是杜瑶山。紫袖惊喜地叫道:“瑶山哥!你怎么来了?”杜瑶山丝毫没有嘘寒问暖的意思,拉他到偏僻之处,劈头便道:“西楼接到内线的消息,有人说已找到了魔教老巢,便要杀进去了。”
紫袖的脑袋“轰”一声嗡鸣不已。
他几乎来不及喘口气,又飞快地赶往赤土州。
这回踏进魔教大院时,周遭安安静静,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响声。他沿着小径找去,不但一个人也瞧不见,连见过的鸟兽都不见了。紫袖慌得六神无主,只怕这处当真被一举歼灭了。
他闯进一间空屋,桌椅家具一应都在,床帐被褥俱无。拉开柜门,别说衣裳,连块手帕都没有。所幸所过之处并无打斗痕迹,看来尚未有其他人摸进来过。
紫袖越找越是心惊肉跳,他简直要怀疑自己进来这里、见到展画屏、同他说话的一切经历,都是在做梦。他跑进展画屏的住处,门廊已积了灰,房中清得一尘不染。他呆呆看着展画屏曾经倚过的矮几,还记得上次在那里放了一只橘子。
他一时陷入了茫然,生怕展画屏特意留下了甚么线索,又被自己忽略了。然而无论他如何钻研,从白天找到夜里,都看不出任何玄机。一切是那样简单明了:他丝毫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找到他。
魔教竟然人去楼空。
走进夜叉堂,他回想起展画屏的话:“你每来一次,就给我添一次麻烦。”初春的风已不再寒冷,他却照样浑身冰凉。
此时离英雄大会的日期不过十数日,再也不剩几天可耽搁。那去码头的小船还在,船夫自然不见了。紫袖只能勉强划着船,照着脑中所记的水路,胡乱找去,又耗费了一两天。他当即飞马回京,思及时近英雄大会,京城必定明里暗里守得铁桶也似,一路便在东西南北各处寻觅。除了三三两两向大般若寺去的江湖豪客之外,依然甚么痕迹都不曾找到。展画屏带着魔教的人凭空消失了。
他慌了几天,又终于想起来那张英雄帖:说不准魔教已埋伏在了净山,只等各路人马纷纷上山的时机,还要下手。他揣着一点侥幸,也奔向大般若寺。
寺院一如既往端肃庄严,只有些僧人火工来来去去,搬运着一些米粮、菜蔬、杂物,看来已做好了广迎各路英雄的准备。他上前一问,客堂果然住满,再没有空余的禅房了。知客僧微笑道:“施主不如在山民处借宿,或是入城歇下,当日早来。”
他自然不肯回城,便依照指点,找一家山居投宿。不想离寺院近的人家竟都住满,沿路尚见不少人干脆露宿山林。紫袖一路打听过去,不但山下客栈都已塞不下人,连民居的价钱也越贵了,如今能轮到他住的,唯有又偏又贵的地界,倒是无人来抢。他也顾不得许多,拣了偏僻处的院子住下,随即照着从朱印处学来的易容之术,将衣衫面貌全部改换,出门装作游山,各处去看。
山上山下已有许多江湖客,时有口角殴斗,一言不合便要动手,寺里僧人不时还要各处劝解——想要藏身,许是也不容易。他找了两天,几乎将净山境内踏遍,一无所获。到了最后一天,他已借尽寻人迷路吃饭洗澡种种机缘,数次潜入寺院客堂,将住客细细扫过,除了有些目光甚凶,也不见可疑之处。
到了此时,他在万般失望中,终于不得不承认,展画屏狡兔三窟,带着人另找地盘再次潜伏,才是最好的——就算明天魔教诸人忽然现身英雄大会,面对胡不归这样的顶级高手,展画屏也是断无胜算。紫袖自忖若能同他说上话,最后应当也是劝他先避过风头:即便各路英雄做出天大的决定,若连魔教都找不到,又对付谁去?
他脚步有些拖沓起来,也不能再往人堆里转悠,这几日已有几双利眼盯着他瞧,再去反倒形迹可疑。只好等到明天,去大会上看看情形罢了。
最为沮丧的是,不知下次再找到展画屏,又是甚么时候。
紫袖心事重重,回到自己院里。明日一会,必定到处都是对头。
他刚关了屋门要去点灯,屋里杀气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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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武同源,活杀自在”这句话是现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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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o章业轮初转(1)
紫袖寒毛都竖了起来,出门未带兵刃,立时想去取剑,却已来不及了。一道劲力倏忽直冲到他鼻尖,迫得他一个铁板桥斜斜向后,顺势朝一侧翻了出去。那人无声无息跟了上来,紫袖耳边不闻破空之声,想是没有甚么兵器暗器,便硬着头皮双掌一分迎了上去。对方掌风忽软忽硬,又跟方思泳摧枯手的劲道有所不同,是他全然陌生的武功路数。霎时面前气劲纵横,憋得他窒闷欲呕。
屋里一片漆黑,两人都不出声,除了拳脚交错,间或只有凳脚细微移动的“吱纽”一响。紫袖被那人逼得身不由己步步后退,直是心惊胆战。绕着桌凳过了七八招,勉强只找到一回反击的空隙,还被对方接了过去。他额头见汗,咬牙抵挡,想不透是哪里来的突袭,心中狠:先将人撂翻,大不了明日再赔罪就是。想到这里,胸中真气鼓荡,手下便出了杀招。
他这边杀气一起,那人忽然换了招式,内劲丝丝勾连,环环相扣;紫袖几掌击下,逐渐惊奇起来,只觉对方手上脚下竟都改作凌云山的路子,俨然便是封云掌!这套掌法他闭着眼睛都不会打错,二人凶悍骤减,你来我往,却都是熟稔的打法,犹如当年学武喂招一般,方才的杀气哪里还有半点?看这劲道绝不是大师兄,紫袖心里猛地一抽,手上滞了一瞬,便已被那人制住,拉近了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