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一个秦戎,耗费三人之力才拿下,当下对着他这个师父,只不知自己能撑到几时。紫袖挺起长剑道:“你必是来给爱徒报仇了,这笔账咱们细算。”花有尽看着他的架势,兴味盎然地说:“真可惜,如果当时在凌云山上,我就遇见了你,这段日子应当也能添一些趣味。”
紫袖眼前犹如炸开一道霹雳,厉声道:“你果然跟着上过凌云山!你当夜在何处?为何魔教要对我师门动手?魔教还有甚么人?”未及说完,花有尽却笑道:“正道子弟就是啰嗦。你既心系魔教,我的徒弟已死,你拜我为师,跟我名正言顺进魔教去,如何?”说罢提起脚来,足尖将地上斗笠轻轻一踢,那半个斗笠便如同被大风吹起,半擦着地朝紫袖飞来,圆圆的边沿犹如利刃,竟将地面刮出一条宽痕,挟着草根泥土,势如迅雷。
紫袖向上急跳,那斗笠却越飞越高,眼看要击在身上,他挥剑将其从中斩为碎块。只没想到碎片余威犹在,竟不落地,沿着紫袖身畔擦过,哧哧声响,将衣料肌肤都划破了。花有尽笑道:“这玉丝笠本来也算珍品,只不结实,小家伙看不上这区区薄礼,也情有可原。我再另寻好东西给你。”
紫袖落下地来,剑尖往土里一插,挑起一块甚么东西,口中叫道:“方才就想奉劝花前辈多吃些芝麻黑豆,恰好这里有何乌,暂且先收下罢,我看你少白头严重得紧。”剑锋一震,黑黢黢的何乌便朝花有尽抛去,却是分成四块,击向他胸前、大腿四处穴道。
花有尽点着头道:“手法嫩些,勇气可嘉。秦戎栽在你手里倒不算亏。”说着袍袖一挥,劲风到处,只听“唰唰”连响,将四块何乌都卷在了一起。他拿起一块来看了看,摇头道:“这等成色,哪里瞧得上。我那里倒有好的,你若喜欢,也不妨分予你些。”
紫袖挥剑当头刺去,冷冷地道:“想必也是西贝货,当真吃黑了头,再来说嘴不迟。”剑身嗡嗡轻响,在夜色中划出一道淡淡银芒,花有尽腿脚不见动作,却闪身让开去,霎时便闪到道旁大树边,竟向树上飞去,边跃起边责备道:“都不喜欢?那不如给你一张新面具罢。啧啧,年纪轻轻,人家都喜新厌旧,你是老头子么?倒拿旁人戴过的。”
说话间,人已隐没在树冠深处。紫袖一时追不上,便向树干一划,利剑过处,树枝树干哗啦啦断下一大截。只见花有尽又轻飘飘跃向另一棵树,足尖轻点,依然是身居高处。紫袖跟着又去削他足下所在树枝,却也不得不佩服他轻功了得。二人这般追砍过七八次,周围已没有大树可上,花有尽黑袍翻飞,如同夜枭般离开最后的树枝,站在三尺之外,一手拿着一张双角鬼狮的面具,其上一口森森利齿正朝向紫袖的咽喉,微笑道:“趁我高兴,劝你见好就收,求饶也罢,逃跑也罢,不要不知深浅。”
紫袖隐约只觉寒毛倒竖,心中愤恨更盛,冷冷地说:“对不住了,我自小没有父母教养,一身坏习气,不知道何为见好就收。”
花有尽笑意更深,道:“很好,小家伙,我中意得很——你这眼神,和秦戎一模一样。”
紫袖一愣,花有尽眼里闪出一丝亮光来,又道:“这次是我说错了,你眼中的恨,比他多得多。秦戎若不是有一丝恨意,我岂能看得上他?他早该死了。人靠恨才能活得久——你又有甚么不同?”
第4o章何处相逢(5)
白霜抱着紫袖的剑,跌跌撞撞一头闯进了小院。
杜瑶山正站在院里,身边放着一张榻,对着书房中指指戳戳地道:“对,放在那处就是了,贴着墙!”屋里传出细微的吱嘎声,像是正在搬甚么东西。白霜咚咚奔进来,一心要找紫袖的师兄,正急得很,没想到当头碰见县衙的黑煞神捕头,吓了一跳,站住了脚,外加那张榻把本来不宽敞的小院堵住一大块,也不知该往哪走。
正踌躇时,杜瑶山倒认出他来,问了一句:“找紫袖么?去五龙观了。”白霜连忙道:“我找他师兄!那……那位美人大哥……”他上次来也不曾问问师兄姓甚么,只拿着人家的点心就走了,不禁后悔起来。
杜瑶山倒偷偷笑了,西楼便从旁边走出来,笑眯眯刚要打招呼,白霜一副要哭的模样道:“紫袖哥追人去了!”说着将手里的剑亮给他看。西楼自然认得紫袖的佩剑,忙接过来。
白霜看屋里还有两三个外人,像是干活的,正在安一张床,便小声对着西楼讲了一遍五龙观外所遇之事,最后道:“紫袖哥说,让家里人千万当心,还让我留在这里,如果明天他没回来,才让我走。”
杜瑶山听得七七八八,望着西楼道:“我出去找找?”西楼双眉轻蹙,摇头道:“他既这样说,就先不出去。”又对白霜道,“辛苦你这一趟,今天便委屈你在这里住下罢。”
杜瑶山去县衙时,打定了主意,特意去定了一张新床,叫人今天抬过来。自打西楼在榻边撞着了头,他便瞧着那张旧榻不顺眼,一心要换掉。床送了来,趁机又央告西楼道:“我伤处好了许多,虽然时不时还疼,却已能做事了。县衙那间屋暂且给了旁人住,一时搬不走,待恢复了差使,每日还让我回这里来罢?”又保证一应家务都能分担,每月又给多少房租云云。西楼静静听他胡说,只一笑而过,甚么都没再提,杜瑶山便乐得犹如哈巴狗,冲着他的背影使劲摇尾巴。
只没想到说出来的话还没凉,白霜便送了信来。杜瑶山和费西楼心中都清楚,既见了旧剑,紫袖又急着追去,必然与秦戎有关系,或许便是魔教相关的人,只怕吓着白霜,在他面前不曾提起。
是夜西楼要给白霜铺床,杜瑶山白天只没想到这上头,换下的旧榻给送家具的人一并带走了,后悔得跳脚。原本死活不肯他二人同睡一房,又不能直说,只竭力要白霜睡在书房,自己打地铺;西楼便道:“哪有让伤患打地铺的道?我在地下睡罢。”杜瑶山只得作罢,默默蹲在院子里看天。
次日午后,一切如常,杜瑶山去县衙打听过,也没甚么要案,西楼才让白霜回家去。二人便在家中等着紫袖,只没想到这一等,直到三五日上,都没一点消息传来。西楼和杜瑶山早将四处都问遍了,只约略知道紫袖向南去,去到何处却没个准信儿;又进五龙观找过,吴锦一便让众兄弟都去打探,也只问出在南边市镇上住过,却谁也不知又去了哪里。
西楼寻了几天,夜里又睡不着,只觉得满心里都在不安地扑腾,便拿着小茶壶出来,摆在院里小竹几上,斟了杯茶。杜瑶山蹭过去坐了,见西楼望着星星呆,知道他担心紫袖,便说:“我给邻县捕房都送了信,一旦有消息,便有人来报。”
西楼道:“你觉着合适,便这么办罢。我也不知怎样才好……多谢你了。”
杜瑶山悄悄打量他,只觉他数日来面色大见憔悴,便逗他道:“你师弟现在厉害得很,又得了宝剑,还没了捕快头衔的约束,等闲也算个侠客了。说不定打败了敌人,一路追到大本营……”又突奇想道,“也说不准追着现追错了人,半路折去你们玄火州,回家探望父母去了。”
西楼岂能不知他是在宽慰自己,也承他的情,便笑道:“这倒不会的。紫袖没有父母亲人,从小就在山上长大,是我师父大雪天捡到了他,才留住这条小命。”杜瑶山大为惊骇道:“原来是这样么?难怪你这样关心他,定是一直照顾他了……你师父也必然将他视若己出,从小疼他。”
西楼摇摇头道:“师父既没心思,也没工夫,只管练武,比起旁的师徒来,对我们竟算是冷淡的;紫袖长这么大,四成靠天,两成靠我,剩下的全靠凌云山上那么多人。”
杜瑶山道:“你必定将自己说得少些,待我还原一番,得是四成靠你,四成靠天,其他人共分两成。”西楼一口茶含在嘴里说不出话,杜瑶山忙着又道:“我起初以为你师父像亲爹一般照料紫袖,如今看来却是你……”
西楼终于忍不住,将茶喷了出来,忙掸着前襟道:“莫再胡说了!”
杜瑶山瞧着他手忙脚乱的模样,也觉好笑,两手托着下巴道:“不知道时也罢了,你这样一说,我倒觉得,紫袖一定会事事小心——你师父这件事,他必定要管到底的,真相有一天未明,他就一天不肯罢手。在这之前,他无论出去多少次,走多么远,都一定会好好地回来。”
西楼叹了口气,望向杜瑶山,又盯着自己的鞋子,低声道:“多谢你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