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年连忙摇手道:“你切莫乱说话,这位壮士,啊不,小兄弟功夫好得很,我们只是……”看着吴锦一朝自己越走越近,不禁绕着大厅跑了起来,边跑边喊,“兄弟!兄弟你岂能坐视不管?你快说话啊!赶紧说昨晚就是动手过了两招!”紫袖看得一头雾水,忙起来去拉吴锦一道:“吴大哥别打,我赢了他的。”
吴锦一气鼓鼓地看着他问:“你们为甚么动手?”紫袖道:“就……他在巷子里……”刚要说他抱着白霜,却见那青年在吴锦一身后对自己拼命打手势,又抹脖子翻白眼的,便吞了几个字道,“……巷子太黑,我们撞上,就过了两掌……”那青年松一口气,连忙对他比了个大拇指,又擦了擦额头的汗。吴锦一皱着眉问:“当真?”紫袖忍着笑道:“怎么不真?早知道是这里的兄弟,我也就认一认了。”
吴锦一这才作罢,冲那青年道:“不争气的,滚过来!”又朝紫袖说,“这是舍弟,叫吴锦三,前阵子没在观里。”紫袖看吴锦三也是二十多岁模样,一张面孔算是秀气,也不甚黑,跟吴锦一长相迥异,听闻此言甚是意外,忙道:“大哥和……和三哥竟是亲兄弟么?”吴锦一道:“正是,我兄弟三人,娘老子图省事,取名字就按一二三排下来的,如今老二去了北方浪荡。这老三,不知哪里的毛病,就喜欢对男人动手动脚,你防着他些。”说着横了吴锦三一眼。
吴锦三哭丧着脸道:“我也挑的。他又不白嫩……”却在吴锦一的逼视下闭紧了嘴。紫袖哭笑不得,毕竟昨晚打了他,忙对吴锦三赔罪。吴锦三一把拉住他,眼角瞥见吴锦一的手像是要抬起来,忙放开道:“受兄弟恩惠了,这事揭过不提。听你方才在说魔教的事?”
紫袖接着他最初的话头道:“魔教练功的事,还请三哥多说些。”吴锦三便道:“我在外头听人说起,西南有大雪山,便是魔教源之地。也有多事的人上去探过,都是些断壁残垣,想是许多年前便挪走了,如今不知藏在哪里。他教中有许多邪门功法,有的以血为引,有的便需人命。那等吃人喝血的话,我是不信的,若说练功,倒有些可信之处。只是这等缺德丧门之事,其中细枝末节,却不是我等随意便能探听的了。”
紫袖便问:“我当夜见到的人都蒙着脸,三哥可知他们平日也都蒙面么?”吴锦三瘫在椅子上道:“我听说,魔教头些年出没过几次,都戴面具,个个都是一般模样,旁人也分不出是谁,更没见过面具之下的真面目。”
紫袖一个激灵,忙问:“甚么面具?”吴锦三道:“这我怎么晓得?似乎是个狮子还是老虎的,还有人说是鬼脸。”紫袖低低叫道:“是双角鬼狮!”吴锦三听了便跳起来向他凑,要打探细节。
紫袖却在琢磨练功的事,皱着眉头道:“要说拿胎儿练功……魔教取凌云剑谱和剑,也是为了练功么?我师叔说,敝派和魔教并无甚么冤仇。”吴锦三点着头道:“你是凌云派的。魔教要你们的剑法……”他看了看紫袖的脸色,谨慎地说,“用处应当不大罢。”
身旁众人便有的轻轻笑起来,吴锦一看紫袖一脸茫然,便道:“兄弟,你们算是正道宗派,魔教如此行事,哪里肯练。况且……恕我直言,贵派源远流长,弟子众多,看你的身手就知道,比我们这等草台班子自是强出千万倍不止。只是贵派中等闲武功却坐不上江湖最前头的几号交椅。近年来是赶上有你太师父凤老前辈,及你师父展大侠,这个武运才比从前昌隆了些。”
紫袖一呆,他只以为凌云派已算是极有名极高强的,从未考量过这些事,此时听人拿来比较,竟然一无所知,便问:“那……那我师父能在江湖排到什么位置?”
吴锦三便道:“尊师凌云剑法造诣颇深,已算是一流高手,这没得说;只是细论起来,却尚未入得顶尖高手之列。”紫袖愕然道:“甚么?顶尖高手是什么模样,竟比我师父还厉害么?”
吴锦一笑道:“天下武功出少林,少林寺那帮老和尚,虽动不动就练上几十年,如今却然物外,从不出来轻易打人的,先不算他们;光说我见过的,中露山胡不归道长,许多年前京城的素墨大师,那都是出神入化的身手。至于我没见过的,没十个总也得有上八个。”
旁边帮众有人说道:“还有乔木庄的方庄主,我曾见过他空手劈巨岩。”又有人道:“方庄主怎能是顶尖高手?若是他有老爹,说不定尚能算得。你瞧流泉山的景行门也是一流大派了,那掌门与乔木庄结过梁子,两人交手也是不分胜负。”头一人便道:“若是两个顶尖高手对打,打不出输赢也常见啊。”
吴锦三道:“说起乔木庄姓方的……我曾在京城见过一个蒙面人,白布包头,只露出双目,又高又瘦,看着甚是年轻。像是他的同伴和方庄主对上了,不知吃了亏没有,那蒙面人不说话,上前就抓。方庄主必定也算是一流了,且亮了兵刃,只被他赤手空拳便制住,动弹不得。在场诸人,没人看得出那人的路数,他们又去得甚快,只不知他是谁。”
那帮众便叹道:“竟这般轻易便拿住方庄主么?这人岂不是强出许多了。要这样说,方庄主着实算不得顶尖。”吴锦一道:“他同伴长甚么模样?”吴锦三却支吾着说:“我在楼上吃酒,看不真切。”吴锦一“哼”地一声。
紫袖被这一席话说得懵了,他平素也对这些帮派名家有所耳闻,如今听他们一比,才知高手尚有一流、顶尖之分,原来高手之上,另有更高之境;凌云派虽有名气,却并非自己以为的那样独领风骚,委实天外有天——自己在凌云山时,又哪里关心过这些事情?不由想到那些小小年纪便出来历练的少年,喃喃道:“我真是蠢材,从前怎不多跟我师父到处去看看……偏安一隅,坐井观天,竟然狭隘到如此地步。”
吴锦三懒懒劝道:“那也不必,看见了兴许更难受。三哥我最不爱去英雄大会,你刚刚觉着有个人实在很强,登时又出来一个将他打趴下;还未及向这一个道喜呢,必定还有一个跳上来,再把这一个比下去。总之你闭上眼踏出一脚,能踩中三五个高手,都不知人家怎么练出来的,只能时时都在自惭形秽,有甚么意思?”吴锦一斥道:“你省出胡天胡地的时辰去练功,不定也能上去比比。”吴锦三扭过脸来极小声地嘀咕:“你倒是天天练,只除了些掌故,也没见练出甚么来。”却不敢让大哥听见。
紫袖只顾回忆,又说:“那魔教当中,定然是许多人都算高手了。他们上凌云山去……”吴锦三又懒懒地说:“我看,说不定是你们剑谱或者剑里头,藏得有甚么东西。”说罢脸色神秘,对紫袖挤了挤眼睛。
紫袖又试探着问他知不知道陈淡云,吴锦三苦苦回忆,终于从头脑深处搜索出八个字的短评:“比你壮些,长得不错。”眼看吴锦一又要吹胡子瞪眼睛,紫袖便告别五龙帮,回县衙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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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瑶山:你对美一无所知。
紫袖:你对美一无所知。
第26章春无踪迹(5)
白霜已家去了,紫袖料他短期之内应当不会再去寻自己,兴许会在五龙观偶遇。昨夜虽未同他将一切讲说清楚,也不知他是否也需要几天来平息宁定,自认为暂且不做任何举动为上。只是从五龙观听完众人那一通评论,醒悟自己实在虚度了许多时光,所谓进境其实不值一提,岂能再不求上进,便加倍刻苦练功。
此后一切又平静如常,紫袖臂上被那大汉砍下的伤口也渐渐好了,头脑中却总是萦绕着杜瑶山当晚说过的那个“獠”字,常常琢磨。待闲暇时,确乎想到了甚么,心里一喜,跑去柜里掏出自己那本册子。
近期除了当差便是练功,还要洒扫烧饭,累得如同一个陀螺,多日不曾读写,此刻拿在手里,便格外欢悦。他翻开封皮,在扉页空白处题了四个大字:寄展獠书。
紫袖十分满意地赏鉴了一番这个名称,越瞧越觉合适得不得了,又翻开上次写完的地方,想了想道:“春花该谢了,云起峰上想必才刚开罢。你若在这里,会嫌晒么?院里梧桐树荫甚浓,可作罚跪之处……”边说边奋笔疾书,兴许因为有了个好名称加持,自认直是文思泉涌,写得叫一个龙飞凤舞,比杜瑶山也不差多少了。
收起册子来,天色尚早,他便又去练功。紫袖捉那大汉时,总觉他功力甚强,只是轻功差些,是以无法逃脱,便以此鞭策自己:近来常常夜间出去,在小巷当中穿房越脊,习练轻功。自觉有所进益,今日索性白天上路,沿着人少处攀高而行,又与夜晚不同:竟将底下诸人诸事一收眼底。
他沿着一片院墙房顶,脚下疾行,心里还默默想着魔教面具一事,只不知去哪里再找些线索。忽闻左近有小儿哭声响起,甚是嘹亮,又听有人恭喜道贺之声,原来正路过某家后院,这家里刚添了新丁。虽是逢着旁人的喜事,他不禁也觉可喜,笑嘻嘻地正待走开,眼角却瞥见远处有一个人匆匆而过。
他这些时日对形迹可疑的人都极为留意,此时自然凝目观望,虽不知那人走的哪扇门,却见他护着怀中甚么东西,脚下生风,沿着眼前几间院子另一侧的小道,向西一直去了。紫袖心道:“这人像是个窃贼。”又因方才听见新生儿啼哭,不免想起吴锦三所言魔教练功之事,更觉可疑,大为警惕,沿着那人去向,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