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狩真仍在下落,四周伏匿的凶兽毒虫对其视而不见。少年隔绝了所有生命气息,仅存魂魄一念,体验着八翅金蝉巫灵的传承之一——冬蝉蛰藏术。
如果说三足金乌的真髓是“烈”,六耳猕猴的真髓是“变”,九头婴蛇的真髓是“韧”,那么八翅金蝉的真髓则是“隐”。
八翅金蝉巫灵,藏匿于九之上,隐遁于九之下。它没有三足金乌焚尽万物的威烈,也没有六耳猕猴七十二变的神通,更没有九头婴蛇死而重生的韧性。但它遁隐无形,潜匿行踪,逃生之术稳居四灵之。
在巫灵的传承记忆中,支狩真依稀感觉八翅金蝉还有一项凶戾逆的绝杀秘技。只是巫灵传承与自身魂魄需要漫长磨合,方能融会贯通。
骤然间,支狩真眼前黑,内腑传来阵阵绞痛。他闷哼一声,面色煞白,从冬蝉蛰藏的无之状态中退出。
“咔嚓咔嚓——”无数横生的树枝藤条从他身上擦过,脚底猛触及实,支狩真身躯一震,歪倒在,向旁急滚数尺,后背“砰”撞在树干上,胸口窒闷得如遭锤击。
他手中的银伞一碰泥土,立刻四散分裂,像一粒粒种子渗入大。不多时,四周纷纷钻出细嫩的蒲公英绿芽,迎着风雨摇颤。
王子乔飘然落,随手摘过一片巴掌大的野蕉叶子,抖了抖,蕉叶涨大如伞盖,遮住了大部分雨点。
支狩真抓着树干爬起来,袖子遮住嘴,犹感到头晕目眩,脚下打飘,浑身一阵阵绵软无力。
“支公子无需掩饰,某晓得你吐血了。”王子乔手执蕉伞走过来,语声如冷雨无情打落,“强成巫灵,你就已经气血大亏。操控血祭巫阵,更是透支本源,雪上加霜。刚才又施展巫灵之术,全身气血近乎枯竭,怕是撑不住了。”
他伸出纤长如玉的两指,在支狩真脉间一搭,摇摇头:“若不精心调养,你活不过一年。”
“虽是气血枯竭,倒还能再施一次祝由禁咒术。”支狩真瞧了瞧王子乔,撕掉半截袖子,扔入野草丛,袖上血色斑斑,触目惊心。一条红头蓝须蜈蚣从草丛忽窜出,尖锐腭牙一口咬住衣袖。
王子乔微微一哂:“你倒是不怕死。”
“要是死了,那就是我的命。”
“年少自当轻狂,怎可俯认命?”
“生有何欢,死又何惧?”支狩真默然有顷,道,“无论是先父、巴狼还是我,都有一死的勇气。”
“一死何足言勇?”王子乔冷笑一声,“支野之死,固然是为了支氏传承,也是难以背负历代先人遗志,不堪重压,以求解脱。巴狼之死,是他对人世茫然恐惧,选择逃避。他二人所为,不过是懦夫行径!至于你,连自己真正要什么都没想明白,就妄议生死,充其量是年少无知罢了。”
这番言语锐如淬毒锋刃,扎得支狩真心头滴血。他目光一寒,森然望向王子乔。王子乔面无表情:“你若一死了之,又如何对得起支野、巴狼?”
支狩真扶着树干,沉默望向远处。疾风凛冽,暴雨倾盆,白茫茫的间仿佛只余一个凄凉的影子。他抹了一把满脸的雨水,恍然惊觉,这里不再是百灵山了。
是,王子乔说的没错。他还是要走下去,背负支野,背负巴狼,背负八百年沉重的支氏,一个人孤独又坚持走下去。
哪怕他并不晓得,要走多久,这样走下去又到底为了什么。
“请先生救我。”良久,支狩真深深弯下腰,长躬不起。
“救你?这不在你我的交之内。”王子乔平静答道。
支狩真依旧俯身不起:“先生既然出言点醒我,想必需要一个活着的支狩真。你我可以开始的交,这不正是先生说这番话的目的吗?”
王子乔赞赏看了一眼支狩真,少年形神憔悴,腰背微颤,语声兀自稳如磐石,任由漫大雨浇透全身。光是支狩真这份能屈能伸的心性,便值得他下注。
“快黑了,这一带猛兽毒豸甚多,你我先安歇一晚。”王子乔洒然一笑,上前扶起支狩真,把蕉伞递到他手里。
随后,王子乔寻了一处背风的岩石,在石底草丛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只褐壳蜗牛。
“这是变色蜗,能随周围的景象变换颜色,躲避敌物。”王子乔手捧蜗牛,对支狩真说道。变色蜗乍看像一块不起眼的鹅卵石,但在掌心待了片刻,蜗壳的颜色渐渐转为莹白。王子乔把变色蜗放下来,它又随着四周野草变成褐绿色。
“它也是你我最好的避雨安歇之所,随我进去吧。”王子乔携着支狩真,举足向变色蜗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