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自己刚来居委会的时候一定不会和无猜说这么多话的,但进入过无猜的场景,观光过无猜的惩罚,她觉得这小孩格外亲切,不自觉地说了好多,小孩对她态度也好了不少,而不是怪笑着嘻嘻嘻来把命换给我玩游戏吧之类的……
无猜的脸扭曲起来,想说什么又咽回去,几乎是忍耐着和她说话:“所以来这儿干嘛,你去她场景找啊。”
“正是不知道怎么进她的场景才来的,鬼信物不是那本东郭先生么,已经在她手里了,就在居委会。也没有任何提示,所以我来找傀夫人,想问问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能让我进她的场景的。”
无猜有点纠结,还是对她说:“我也只是听说的,听说她的场景隐藏起来了。”
“怎么说?”
“不知道,你看,我的场景也是隐藏的,你大白天去,不喊我,你也看不着对不对?但这不是隐藏,这只是你从阳间的世界进入流放地的条件,也就是说,在我们鬼的眼睛里,我的那个场景,它一直都在。”无猜揪着她耳朵让她仔细听,声音放得极小,好像是怕被谁听到似的。她蹲着被薅耳朵,忍着疼龇牙咧嘴。
“也就是说,她的场景,在流放地里也算是不存在的?”
“对,而且还有的情况,就是有的场景,在阳间也能看到,没拆了,就还在原来的地方。你刚刚一说,我才想起来的,你看,她的那个场景都拆了不在了,阳间也看不到,流放地也看不到,要进去,很复杂,但这种时候,大多数都得徘徊者自己寻找入口。别的我也不知道。”
“好吧,我想想办法,我好像带了东西给傀夫人,先上去咯?”她捏捏无猜的软脸蛋。
无猜狰狞地龇牙,脖子后的哥哥也在昏睡中张嘴,露出那嘴巴套嘴巴的可怖样子,她扭头不看,给无猜理了理衣裳。
“外衣不在,是不是和受罚有关系?我和你妈妈说过了,把你的鞋子给她看了……后面不要再跑了,要是忍不住怨恨戾气什么的,和我说说,不要再受罚了。”
“和你说有什么用,你生过孩子吗?滚滚滚!”
“没有,但我去过你的惩罚呀!虽然我不能完全明白,但我知道你的事,所以或许有那么一点点,理解你的痛苦。”她起身,在无猜头顶摩挲两把,小孩慌乱地仰脸,瞠目结舌,最后千言万语变成:“滚滚滚!谁让你来看我的人生的!还理解我,你怎么可能理解我,你现在的样子,你……滚!”
她起身离开,站起来,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有点迷惑。
捂着脑袋思索着,应该先进楼里……方向是对的,进门,却不是电梯,而是宽敞的楼梯,台阶一层一层,通向不知道哪里……深处是黑暗,两者贴着一些滴血的嘴唇,扭曲的笑容,断裂的指甲的贴纸,在黑暗中反射出微弱的光。
黑色手机,对,她想起来,应该拿黑色手机指引,这样就可以通向十八层或者守村人的地方……但黑色手机放在哪里了?
她像是忽然失去所有记忆的老人,四周一切看起来并不陌生,陌生的却是自己,她不记得自己为什么穿这件衣服,有几个兜,自己带了什么东西,也不记得自己怎么过来的,潜意识告诉她不该上楼,她踉踉跄跄走出这栋楼。
依稀记得,四周的楼都是黑暗的,没有光透出来。
当她走出大楼的那一刻,整个小区所有的高楼都亮起灯,星星点点的格子,代表其中有人居住,高楼高耸入云,看不到尽头。
一个断了头的鬼从她身边经过,不小心撞在她肩膀上,立即惊慌地躲闪开,藏入一片寂静的白雾中,白雾中有一群扭曲的躯体互相撕扯着,挣扎着,露出几根断指,有一个长舌的歪脖子鬼穿得破破烂烂,趴在她脚边,舔了舔不断滴落的血迹,注意到她的注视,立即转身离开。
她低下头,她的裙子真漂亮啊,当初花了半个月工资买来撑场面的,可惜已经被血染红。
滴答,滴答,滴答……她收敛心情,裙子不再滴血,脸上,肚子上,传来一阵阵绵密的剧痛。
那只叫无猜的双头怪物小鬼躲在一片阴影中注视她,她对其他的鬼注视非常敏感,转过脸去看那个小孩。
无猜也是红衣,前段时间受罚了所以现在应该不是她的对手,但对方竟然毫不畏惧,难道没听说过她最讨厌小孩了吗?她有些不悦,但也没有想对无猜动手,只是漠然路过她。
无猜忽然喊她:“谢水流!醒醒!”
她像是被打了一拳,捂住额头:“无猜……我……我……”
“你进来的时候就不对劲了你知道吗!你到底是谁!”无猜对她喊,却不敢靠近,她想说什么,但话语就像清晨的水蒸气,刚说出口,就蒸发掉,一句也不剩下,但只有一件事她记得,她记得要找黑色手机,她摸遍全身,又愣住了。
然后,就不记得什么,那个叫无猜的小红衣偷偷看着她,在她不快的目光注视下撑了好半晌,咬咬牙逃走了。
东郭先生04
她在流放地的生活是单调且重复的。
所有的鬼都有自己的居所,偌大的居委会犹如寄生着藤壶的鲸,游走在没有来源的白雾中。其中每个房间通向不同的地方,亮着的灯代表鬼在房间内,而不是鬼在这栋楼中,居委会是一个入口,通向不同时代不同天气不同场景的小小世界,是坍塌掉的场景,有时也不代表执念,而只是心里的某个普通的居所,散落在流放地内,没有实体,除了自己也没有人能够进入,是一片明明白白的虚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