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新帝登基时便已将诅咒解除的消息昭告天下,但不到最后一刻,朝臣们依旧是心怀忐忑,毕竟谁也不想燕南再出乱子。
所以为了让朝臣们彻底安心,林昶桉在楼怀川的建议下将此次寿宴的时辰延长至子时,与众臣共同见证他林昶桉是如何真真切切地平安度过那被诅咒的三十岁的。
“陛下,摄政王求见。”
曹慎在林昶桉登基的第九年便与世长辞,如今的掌印是曹慎离世前几番考量下,选出的最忠心的一个举荐给他的。
林昶桉持着朱笔的手腕一顿:“姑父怎的来得这样早?他昨日丑时才出宫,也不好生歇息一下,真当自己还年轻?”
他一边吐槽着,一边让人将楼怀川迎进来。
“臣楼怀川参见陛下。”
楼怀川拱手要跪,下一刻便被阔步靠近的林昶桉扶住了。
“哎呦姑父,朕不是说过您不用跪,快起来吧。”他冲旁边伺候的宫人使了个眼色,立刻便有两人抬了个太师椅进来,放在楼怀川屁股底下。
尽管楼怀川竭力掩饰,但略微急促的喘气声依旧十分清晰地传入了林昶桉的耳朵。
他看着他这当了二十几年鳏夫的皇姑父在呼吸平复后,从怀里掏出个小白罐子,指尖挖了一大块似猪油般的膏体,仔仔细细地抹在那张晒得有些泛红的脸上,便觉得有些好笑。
“姑父来得这样急,是有要事寻朕?”林昶桉压着笑,走回书案后。
“臣是来向陛下告别的。”
他正要坐下,便被楼怀川这话惊得动作一顿,待坐实后才开口问道:“告别?姑父是在京都待得腻味了,想四处去看看,游玩一番?”
“非也,如今朝局稳固,陛下也早已能独当一面,臣这个摄政王已然没有存在的必要。”楼怀川轻笑着摇头,视线落于虚空,流露出浓烈的眷恋,“陛下,臣想她了,臣想去找她——”
“荒唐!”林昶桉脸色剧变,猛地站起来打断了他的话。
案桌上的茶水被他碰倒,洒了一地,楼怀川却像是没看见一样继续说:“她离开那日曾说过会在下面等着臣,如今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了,臣不忍心再让她等下去。”
“姑父,姑姑她定然也想让你好好活下去的!”林昶桉急切地走到他跟前。
林昶桉此生的长辈缘浅,自父皇死后,便只有太后和楼怀川二人,他们为他吃苦受累这么多年,他都还没有好好孝敬过,怎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楼怀川殉情?
“陛下。”楼怀川目含悲戚地仰视着他,“你可知晓,没有她,臣活在这世上的每一日都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臣等这一日已经等了很久了,当初若非是她执意要我留下来看顾陛下,臣早就随她而去了。”
见林昶桉嘴唇翕动却再说不出话来,楼怀川阖眸敛了神色,随即起身拱手:“今日臣来,是与陛下告别,无论陛下是否应允,臣都不会改变主意,望陛下善自珍重。”
没等对方出声,他便兀自抬步离去。
“姑父!”
楼怀川顿足,背对着他。
“朕会命人将你们合葬。”林昶桉别过脸妥协道。
楼怀川双肩微颤,紧接着便大笑出声:“那臣便在此叩谢陛下隆恩!”
肩上的重担终于放下,他满身轻松地大步出了乾元殿,直往宫门而去。
一想到马上便能与阿照相见,他浑身的血液都在酥酥麻麻地沸腾,以致于他的步伐越来越快,甚至到最后都开始小跑起来,恨不得自己长对翅膀飞回府去。
是以,当他行至半途被人叫住的时候,烦躁与不满“噌”地一下就蹿上了脑门。
只不过待他回身瞧清来人,也不得不将自己的脾气收敛起来。
“云裳?”
“楼大人。”云裳屈膝一礼,“奴婢听闻大人即将远行,特来送大人一程。”
楼怀川神色稍缓,想着她与阿照的情谊,忍不住多叮嘱几句:“你如今是太后身边的一等宫女,寻常人也欺辱不得,但若当真有不长眼的,不用委屈自己,尽管去找陛下。
你是殿下身边的人,陛下那般孝顺的孩子定会护你周全,且我曾与他说过,如果你哪天反悔,想要出宫去过自己的日子,他也不会阻拦,只会赏赐些金银给你傍身。
往后若实在走投无路,也可去我京郊那处小宅院中找春生,他会竭尽所能地帮你。”
云裳闻言眼眶一红,点头道:“多谢大人挂怀,奴婢会照顾好自己。只是待大人与殿下相见之时,还望大人能替奴婢跟殿下说一声,奴婢如今过得很好,会带着殿下、带着花戎姐姐的份儿好好活下去,让殿下不必忧心。”
楼怀川答应了云裳的请求后,便与她告别,回了楼府。
几天前,他就让春生遣散了府中的下人,故而今日一路走回照川居,到处都是空空荡荡、安安静静的,耳畔除了风声鸟鸣,再无半点儿其他声响。
明明是这般的寂寥,可楼怀川的嘴角却高高翘起,哼唱着不知名的轻快小调。
春生早已在照川居中等候,见楼怀川回来,便立马藏起了眉宇间的哀伤,上前回禀:“丹野公子说不愿再留于京都,您吩咐奴带去的钱财,他也仅收了回乡的路费。”
“既然如此,便随他去吧。”楼怀川挑了挑眉,转而看向春生,“你与周伯的东西可已搬去了京郊的院子?”
说起这个,春生喉口便是一苦:“听少爷的话,已经安顿好了。”
“嗯,楼府中的钱财和物什,你们尽可拿去用,莫要在这些身外之物上委屈了自己。”楼怀川环顾了一圈,调侃道,“可惜这宅子是皇家赏的,不能变卖,否则够你子子孙孙挥霍几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