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了。
他看见那扇宏大古朴的天门正在徐徐打开,一级级祥云做成台阶自上而下地铺到楼应鸿身旁,仿佛是无声的邀请。
只要短短几步路,便能脱胎换骨、洗精伐髓,自此他便再不是凡尘俗世中的一粒微小尘埃,他将拥有无上神力,俯瞰众生,受人供奉。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见到那个令他魂牵梦萦之人。
时闻风只是这般想着,便亢奋到双颊飞红、瞳孔颤动,呼吸因为太过急促,都有了几分窒息之感。
他觉得自己此刻浑身都在作痒,好似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催促着他,于是他再也等不及地飞身上前,一把抓住楼应鸿的肩头,带着人上了登天梯。
时闻风的动作快得楼怀川都来不及反应,但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看见有什么东西正快速地从楼应鸿的体内顺着那只把住他肩膀的手,往时闻风那边流去,两人一上一下的,酷似虹吸。
直到两人距天门近在咫尺,楼怀川才确定并非幻觉。
因为楼应鸿年轻俊朗的脸庞在时闻风抛开他,一脚踏入天门的那刻陡然衰老,一眨眼便成了世间屡见不鲜的中年男子的模样。
见他如枝头残叶般从登天梯上跌落,楼怀川快步上前,屈膝一蹬,半途将人接住。
“时闻风!”
突变
◎突然听见楼怀川的声音,时闻风步伐一顿,他回头俯视向……◎
突然听见楼怀川的声音,时闻风步伐一顿,他回头俯视向他,自天门出现便雀跃到思维停滞的大脑终于想起了什么。
他粲然一笑,眉宇间多年盘踞的阴郁一扫而空,这一刻,他才当真像个京都中富贵恣意的逍遥公子。
他掏出怀中的藏魂瓶抛给楼怀川:“楼兄,保重!回去将你母亲的事告诉楼太傅,他知道该如何救她。”
说罢,便怀着满心的欢喜与那日日夜夜、摧心挠肝的思念往天门中去。
然而,异况突起。
当时闻风被击中,丹田处只剩一个被穿透的空洞时,他那格外灿烂开怀的笑容尚且挂在脸上。
白净的脸庞溅着自己的血,他怔忡而机械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又迟缓地抬眼,看着那白雾弥漫的天门中踏出一只穿着白色登云靴的脚。
视线逐渐往上,是他曾在脑海中描摹过千万遍的异式长袍,然后,便是他朝思暮想,倾尽一切都想再见的面容。
猝然再次对上那双空寂又纯然的眼睛,时闻风还是控制不住地心动,尽管他的内丹还血淋淋地躺在她的手上。
姐姐。
他没来得及出声,张嘴便涌出一口血。
时闻风视线一瞬不瞬地流连在那眉眼间,又懊恼地皱了皱眉,双手胡乱在嘴边擦拭,忙不迭地将未溢出的那些强硬地咽了下去。
待他整理好了自己,才颤着眼睫,抿唇笑道:“姐姐,许久未见,你如今可还安好?”
“时闻风,天道有令,你妄用神力,残害无辜,扰乱天命轨迹,今特派吾前来将功补过,助此间凡尘重回正轨。”天元神女冷眼睥睨着他。
时闻风的笑容愈发乖觉,仿佛对方说的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原是如此,只是不知神女姐姐可否给个机会,容我多说几句?”
神女默了默,目光幽深地启唇:“吾给过你机会。”
时闻风周身血液瞬间凉了下去,他蓦地想起昨日神女庙中发生的事,当即错愕地扭头去看下方的楼怀川。
只见对方神色复杂地与他视线相接,二指拔了藏魂瓶的塞子,往掌心倾倒,青烟自瓶口流泻出来,没见长公主的身影,有的只是一个躺在他掌心中,与林照雪一般无二的木头小人儿。
恰逢此时,时闻风似有所感地极目眺望皇宫的方向,那里骤然怨气冲天,而后逐渐消散于阳光之下。
他霎时明白了什么,脸上更是青白如纸,连姐姐曾称赞过的好看的笑容都再也维持不住,是以待他回眸向天元神女时,只有满眼的苦涩和委屈。
时闻风的丹田破了个洞,他却觉得那洞破在了他的心口上,冷得发疼,喉咙也像是被不住上涌的腥甜堵住了,哽得他喘不过气来。
“所以,今日是姐姐安排的一场戏?姐姐为何要与她合作?她是皇室血脉,如果是要收回内丹,姐姐直接告诉我便是,我还会不给你吗?姐姐就算是想要我的命,我都不会挣扎半分!”
生机随着体内极速流散的神力逐渐减弱,他终于撑不住地边说边吐血。
天元神女拿着内丹的手下意识收紧,不知怎的在时闻风绝望灰败的注视下,竟有些莫名的不自在。
“也好。”他身子一晃,摇摇欲坠,像樽布满裂痕的琉璃盏,“我苟延残喘这么多年唯有两个心愿,一是再见姐姐一面,二是让当初对不起姐姐的付出代价。
如今其中一愿已了,便让我再为姐姐做最后一件事吧。”
正在手上写些什么的楼应鸿陡然抬头:“你要做什么?”
话未落地,就见时闻风近乎贪婪地深深看了天元神女一眼后,便倾尽体内残余的神力,强硬地将自己的神魂抽离出肉体,直奔皇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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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的乾元殿内,曹慎恭恭敬敬地送走了最后一个大臣,回到殿中时,瞧见林鹤延正闭着眼,疲惫地揉捏着鼻梁。
“陛下,忙了一夜,不若去寝殿中歇息片刻?”他满是担忧地提议。
林鹤延摆摆手,眺望了眼窗外已然大亮的天光,他眯了眯酸涩的眼睛:“什么时辰了?”
“辰时三刻。”